一片混乱之中,还是于谦迅速反应过来,返身回到奉天殿内,行礼道:“王振误国,马顺等王振同党罪该万死,致使群情激奋,还望殿下见谅,能够宽恕群臣。”
朱予焕看了看他被撕烂的袖子,伸手扶起于谦,道:“于尚书所言极是,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使有理,殴杀官员也该有个理由,锦衣卫指挥使徐恭手中有王振谋杀刘球的证据,理应依据查办……”
她这话一出,看到官兵后渐渐冷静下来、自觉失礼想要回殿请罪的群臣都不由呼吸一滞,又见御马监太监范宏带兵前来控制局面,众人被秋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他们刚才犯下何等罪过。
马顺等人固然有罪,但也理应走程序审判,岂有他们越俎代庖、替长公主处置这些王振党羽的道理?
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和王振暗害刘球一般行径?
范宏早已经知道长公主回京一事,当初就是他和朱予焕暗中勾结,方便她夜半入宫,如今有了立功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立刻上前道:“殿下,奴婢已率腾骧四卫士兵护卫殿下安全。”
官员们见范宏如此恭敬,立刻明白过来,范宏这老小子是借此机会向顺德长公主卖好。
朱予焕笑着颔首,环视周围一遭,道:“我大明以法治国,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无一例外。”
于谦也知道这件事在长公主这里是休想轻易蒙混过关的,但也未曾面露难色,只是道:“只要殿下有心纠察此事,必定能够找到王振党羽不法的证据。”
众人被于谦的话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件事要不要追究、如何追究,全在眼前这位长公主的一念之间,纷纷开口请罪。
朱予焕见他们态度如此“诚恳”,微微一笑,道:“所言极是,王振谋害刘球证据确凿,查证自然不能耽搁,但如今要紧的是京城及整个北境的防卫,你们说呢?”
众人哪有不明白的,长公主的言外之意便是查抄王振可以,但必须证据充足,而不是如同群臣殴死马顺等人这般一时上头便匆匆去做,若是办案都如他们这样,那长公主现在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处置他们。
长公主既没有襄王能躲就躲的习惯,也不是郕王柔懦无为的个性,简而言之,绝对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否则朱予焕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人将毛贵、王长随带过来,这位长公主正是在等着他们犯错呢!
可真要追究起来,要人的是官员,带人的是金英,朱予焕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众人到底是主动犯事,又有腾骧四卫的精锐士兵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能乖乖被朱予焕拿捏。
“殿下所言极是。”
朱予焕这才看向一旁的徐恭,开口道:“徐恭,复为锦衣卫指挥使,详细调查王振一案到底牵扯多少官员,核实御史王紘等人合章奏报的各项罪名,此事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我自会处置。”
徐恭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朱予焕环视一周,这才对身上仍有血迹的官员们开口道:“退朝。”
众人被她来回打量一番,各个神经紧张,好在听到了“退朝”二字,这才各自松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退朝。
朱予焕不以为意,只是对范宏轻飘飘地开口道:“让腾骧四卫的人看着点,可不要发生什么踩踏事故,朝内一时半会儿不能缺人。”
范宏连忙应了一声,出去指挥士兵们将马顺、毛贵和王长随三人的尸体收殓,顺便疏通赶着下朝的官员们。
如此一来,殿内只剩下了金英和几个内官,尤其是金英,看着朱予焕,面色忐忑。
刚才那件事他可是也参与其中,要是顺德长公主也要一并追究……
朱予焕仿佛没有察觉到金英的目光一般,只是对金英问道:“我听人说过,你在宫外也有宅邸?”
金英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朱予焕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更好了,到时候若是赶不及回宫,你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金英这才明白朱予焕的意思,长公主刚才说了,若有急报都要直接送到公主府,方便她尽快处理,金英这个司礼监太监自然也要随叫随到才行。
金英见朱予焕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连连点头道:“殿下放心,即便奴婢在宫外没有住所,就是露宿街头也定然随叫随到!”
朱予焕面露欣慰,道:“如此甚好,走吧,叫印绶监的人到慈惠皇太后宫中,我们也好尽快熟悉熟悉,免得这些题本奏本越积越多。”
“是。”
另一边,下朝的群臣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尤其是英国公张辅,他已经从朱予焕的行动里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异常。
御马监是天子军队,一般人不能随意调动,事态紧急这个借口虽然说得过去,但张辅见范宏对顺德长公主的恭敬模样,便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张忠昨日一直被父亲跑腿去办理群臣请奏的事情,知道今日长公主会上朝,因此特意前来宫门接父亲回家,见张辅出来,张忠立刻迎上前,道:“爹,怎么样了?殿下顺利监国了吗?”
张辅只是摆摆手,道:“回家……上车再说。”
张忠有些不懂,但还是扶着父亲上了马车。
张辅坐在车内,先是喝了一杯茶水平复心情,这才对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若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照办便是。”
张忠微微一愣,却也并未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张辅叹了一口气。
这京城的天……应当说是大明的天,恐怕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