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忽然听闻此言,不由面露诧异,看向自珠帘之后走出的女官打扮的女子,正是永清长公主朱友桐。
与姐姐相比,这位长公主算不得出名,比起她本人,反倒是她的画作更广为人知。
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公然出现在朝议之上。
朱友桐从袖中拿出一道绢本,道:“有皇考的旨意在,御笔亲写,加盖印宝,谁敢质疑?”
众人闻言都面露惊愕之色,即便是徐珵和于谦也不例外。
长公主身边的人就算将事情夸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可按照永清长公主的意思,朱瞻基在死前确实还留了与顺德长公主有关的旨意。
且因为是皇帝亲笔,未曾由内阁经手,所以无人知晓,这个说法也合情合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旨意内容如何,又是否真的是先帝亲笔所写。
朱友桐将绢本展开,上面果然是朱瞻基的亲笔字迹,内容并非是让顺德长公主继位,而是命长公主朱予焕辅政,但与张太皇太后的遗旨不同,时间在宣德九年年末,比朱瞻基本人留下的遗诏时间还要早,恰巧是顺德长公主公然入道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说,先帝大抵是在命长公主入道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这道旨意,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如今朝堂之上熟悉朱瞻基字迹的人已经不多,最有资历的便是张辅和胡濙,朱友桐将手中的绢本递出,道:“英国公和胡尚书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不是皇考的字迹和印宝。”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这道旨意从头看到尾,确实无任何错漏,绝对出自朱瞻基本人之手,最后的印宝痕迹更是清晰无比。
不仅如此,遣词造句也能看得出来是朱瞻基的风格,可见是货真价实的朱瞻基圣旨。
张辅接过圣旨再次确认,随后便递到旁边的曾鹤龄等阁老手中。
胡濙已经明白过来,只要有这道圣旨在,长公主在法理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即便这道旨意话里话外并没有要让长公主登基为帝的意思,但当时的皇太后尚在,朱瞻基却考虑将监国一职交给长公主,怎能不令人遐想其中意味。
朱友桐正色道:“当初皇考将这道圣旨交给姐姐,考虑的是陛下年纪尚幼,希望姐姐可以肩担重任,但彼时皇祖母尚在,姐姐不敢越俎代庖,便将圣旨交由皇祖母保管,直到皇祖母离世前才将皇考的旨意重新交还姐姐。姐姐是担忧这道圣旨为人所知,破坏姐弟亲情不说,更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影响大局,故此引而不发……但今时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愧当初皇祖母与皇考对帝王的期许,我才将这道旨意拿出,朝臣们还要对姐姐的一片赤诚有所怀疑吗?”
朱祁钰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立即跪倒在地,道:“皇考对长姐寄予厚望,皇叔郑王、襄王、荆王、卫王若见皇考御笔,如今大明正值危急存亡之时,还请长姐不要推辞,登基为帝,以破瓦剌阴谋、安百姓之心。”
众人见他动作迅速,目瞪口呆,随后也跟着跪倒一地。
如今长公主已经监国,他们这些大臣反对作用不大,腾骧四卫又在外面守着,就算他们再怎么莽撞,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公然和长公主作对。
况且孝道、天意、兵力、先皇圣意、背后势力,长公主都已经齐备,即便是最具备登基可能性的郕王都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哪里还有他们阻拦的余地。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个朦胧的影子,但真的听到朱祁钰将皇位拱手相让,还是让给了朱予焕这个本应该外嫁的公主,孙太后还是不由浑身发冷。
“你……你终究是个外人,你的孩子也不会姓朱,你们这些大臣是昏了头,竟然要拥立她吗!”
韩桂兰早就带着周盈盈在后面候着,听到孙太后的话,周盈盈立刻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上前,道:“谁说殿下的孩子不能姓朱!慈惠皇太后与顺德长公主对皇子皇女关怀备至,这般慈爱何异于亲生母亲?便是妾身也自愧弗如!”
德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朝议的宫殿内?
孙太后迅速转头看向一旁的胡善祥,见她仍旧面色如常,心头怒火骤起,她正要上前质问胡善祥,旁边的瑞兰已经将她拦了下来,道:“老娘娘千万不可乱来……”
孙太后微微一愣,紧紧盯着瑞兰,对方却避开了她的眼睛,这下她哪里还会不明白。
连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瑞兰都已经站到了朱予焕的那一边。
周盈盈让身边的女官将朱见深抱来,送到朱予焕面前,道:“良君将赏善而除民患,爱民如子,陛下虽然犯下大错,但稚童无辜,皇子皇女皆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的血脉,与殿下血脉相连、唇齿相依,殿下之仁善举世皆知,对待百姓尚且施仁行善,更何况是自己的血亲呢?”
朱予焕与她对视一眼,察觉到周盈盈潜藏的忐忑不安,朱予焕微微一笑,接过朱见深,道:“正如德妃所说,我与深儿都是皇考的血脉,何来亲疏有别?”
周盈盈见她真的接过了皇长子,心中一松,连声道:“殿下是朱家子孙,深儿也是朱家子孙,既然都是朱姓,哪有内外之分?”
众人哪里听不出周德妃的意思,无非是想间接证明皇长子的“朱”是长公主的“朱”,必然是考虑到皇帝的已经在孝道、王道之上没有任何优势,帝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所以才急吼吼地想要将朱见深过继到长公主膝下。
“可这样的事情自古未曾有之……”
周盈盈毫不犹豫地反击道:“以前没有,以后不就有了?以前还只有王、没有帝,难道天下就不该有皇帝了吗?到底是血脉重要,还是名分重要?不让深儿孝顺殿下这个长辈,难道要孝顺你们这些成日里推三阻四的官员们吗?你们这些人是想造朱家的反啊!莫非是要和瓦剌里应外合,拥立无能之辈为祸家国!”
众人被她这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得不忌惮她的皇妃身份,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周德妃这般咄咄逼人,恨不得舌战群儒,威慑力丝毫不亚于都察院的御史们。
张辅见局势已经彻底倒向长公主这边,开口道:“如今情势危急,还望诸位以大局为重。”
胡濙见他如此,便也道:“英国公所言极是,大局要紧。”
有朱瞻基的亲笔圣旨,至少在法理上说得过去,他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深,只要对得起太宗皇帝,他的使命便已经完成。
两人这话说得极为含糊,但众人此时此刻都已经心知肚明,这两位是不打算再发表任何反对甚至是中立的意见了。
曾鹤龄立刻带头道:“还请殿下不要推辞,践祚定策、以挽危楼!”
比起跟随曾鹤龄附和的大臣们,殿外传来腾骧四卫的声音:“万望殿下不要推辞,践祚定策、以挽危楼!”
朱予焕扫视着众人,道:“既然群臣请愿,又值外敌入侵之际,推辞是利敌损己,吾不愿惺惺作态、假意推辞,登基一事尽快准备,一切还要以京师安全为重。”
尘埃落定,众人心情复杂,唯独彭德清几乎感激涕零,已经开始在心中默算到底最近适合登基的日子是哪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