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州连清社连北店,当头的烈日正在烘烤着大地,虽然刚刚立夏,但天气已经十分闷热,露天的茶铺沿着滦河岸排开,只要三文一碗的清茶备受脚夫、纤夫这类靠河吃饭的百姓欢迎。
一杯滚烫的热茶灌下去,燥汗随之而出,分外解暑。如果要是愿意再加两文钱,甚至还能买到加了枣、山楂、菊花、薄荷等果料的香茶,与清茶相比,更具滋味儿。
一处茶铺的树荫下,郭骡儿正向韩林轻声禀告:“那闻香教的头续十分机警,属下的人一路跟到了连北店以后便不敢再跟,怕生人进去以后反倒是打草惊蛇。”
之前被郭骡儿、侯世威所抓获的那个闻香教的领众,在郭骡儿的威逼利诱之下选择了合作,成功将郭骡儿吸纳进了闻香教,不过入教半个月以来,啥事都没有,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直到三日前的晚上,两个鬼鬼祟祟地人影再次翻墙进了领众的家门,约莫过了一炷香以后两个人离开,但却没有注意两个身穿夜行衣的鬼魅已经悄悄地缀在了他们的身后。
为了不打草惊蛇,情报司的暗探接力跟踪,一直追到北连店这里,那两人进了村子以后,暗探没办法再追,只是化作了两次小贩进村贩买东西,但也没什么收获,他们也不敢太过于仔细的探查,毕竟村寨都是熟人聚落,在里面呆的太久了,很容易就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与此同时,那领众也随即向郭骡儿报告,说他的上线叫其带着新入教信得过的教徒去滦州北连店集会,这与情报司暗探传递回来的消息一致。
不过领众说他的上线并没有说具体的地址,只是叫他往连北店去。
这让韩林和郭骡儿有些摸不清头脑,既然是集会,自然要有个地方,但又不说地址,这让他们到时候如何参加?
不过两条线索都指向了连北店,众人商议了一番以后,决定还是前来赴会。
韩林一只手抓着衣襟不断往胸口抖着风,一边端起海碗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已经放凉了的茶水。
虽然是最劣等的茶叶,但在这种天气下也如饮甘霖,茶水滚过喉头,口干舌燥的感觉登时缓解了不少。
放下茶碗,韩林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处桌子,那里是李柱、范继忠而他们对面的就是之前抓获的那个领众。
韩林收回了目光,低声对着郭骡儿道:“这人可信不?别被他摆了一道。”
郭骡儿冷笑了一声:“大人放心,除非他不要满门的性命了,而且最近几日属下一直跟着他,晚上也有人在其家左近驻守,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眼中,而且具属下探查,这人入教也不过是为了银子,不是那种被泯灭了神魂的死忠教众。”
顿了顿,郭骡儿又开口劝道:“虽说如此,这里已非乐亭的地界,万一有什么闪失,属下百死莫赎,要不……大人还是回乐亭坐镇,等我等的消息?”
他没想到韩林竟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在得了消息以后当机立断就决定亲往,让郭骡儿倍感压力。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还没那么金贵……”
韩林摇着头苦笑:“老子曾经也是手刃过鞑子建奴的人,怎么现在就被你们当成了笼中的雀儿一样养了起来。”
“那可不一样。”
郭骡儿揉了揉鼻子:“此一时非彼一时也,当初咱们就那么点儿人,才让大人不得陷阵杀贼,如今乐亭营,连同之下军屯的万余人都要仰仗大人,说大人是这万余人的天也不为过,自然也要小心一些。”
“你这马屁功夫,实在是见长啊……”
韩林笑得咳了两声,不过依然摇了摇头。
他有自己的打算。
与流民、贼寇乃至于建奴不一样,潜伏在暗处的妖教一不小心就会被渗入肌理,如同附骨之蛆一般,从内向外破坏,这让他不得不重视。
再一个,也是韩林觉得最重要的就是最近半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坐衙,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商事、营学、科研以及往来的公文当中,除了中间去了一次卢龙做演武,而最近一次骑马甚至还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直到上两天低头捡掉在地上的毛笔,发现自己横生的裨肉才心中猛然惊觉了起来,自己现在好像有些太过于安逸了,安逸到已经对很多事情失去了敏感。
失去敏感这件事其实非常危险,往往做出一连串的失误决策,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科研已经开始迈入了正轨,在王徵和茅元仪的带领下不断在研制与试错;而在商事上,乐亭营的商船也已经开赴琉球、李朝、倭国以及郑芝龙所在的大员等地;政务上也暂时没有什么操心的事,韩林便决定拿闻香教做个“恢复运动”。
到了晌午,烈日当空并不适合做任何行动,哪怕是为了一日口粮而奔命的百姓也是如此,纷纷在河岸边休息,滚烫的热浪被河水稀释,吹过来的微风十分舒服,店家也比较有头脑,在一些树荫下置备了凉席,只要五文钱就可以在上面午睡,已经有不少人躺在了上面,鼾声此起彼伏。
郭骡儿看到韩林的茶碗空了,便对着那店家大叫:“店家,再上一碗茶来。”
不一会店家就提着长嘴铜壶来,甚至还来个苏秦背剑。
韩林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好,没想到五个铜板还能看个才艺表演,这钱花的也算值了。
得了称赞的店家得意洋洋的将茶壶回正,伸手出手口中说了一句:“客官慢用”,刚要转身离开,又返了回来。
打量了一下两个人,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两位客官,往哪里去呀?”
韩林和郭骡儿心中双双升起了一丝警觉,这店家去而复返,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意欲何为。
郭骡儿脸上表现出一丝不悦之色:“卖你的茶水就是,问那么多做甚?”
店家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又开了口:“九莲花开香满径。”
郭骡儿豁然抬起头:“密咒念动鬼神惊。”
“果然是教友,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