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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暖暖而生 > 第214章 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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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越州,十一月,越州的田野铺展开一片醉人的金黄,仿佛大地披上了最华贵的锦缎。

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坚韧的秸秆,在微凉的秋风里谦卑地低垂着头,形成一波波连绵起伏、涌向天际的金色稻浪。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丝丝的新谷香气,混杂着泥土被阳光晒透后的暖烘烘的芬芳,沁人心脾。

饱满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诉说着土地的慷慨与农人一季的辛劳。

随着秋收的尘埃落定,晒谷场上更是洋溢着无边的喜悦。

金黄的谷粒铺满了宽阔的场地,在秋阳下慵懒地呼吸着。

农人们古铜色的脸上,深刻的褶子里都盛满了心满意足的笑意,那笑容纯粹而质朴,是汗水浇灌后最甘甜的果实。

孩童们像撒欢的小鹿,在巨大的谷堆间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穿透云霄。节奏铿锵有力的抬稻谷的声音此起彼伏,与农人们爽朗的谈笑、孩童的喧闹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曲最动听的丰收交响乐。

又是一年仓廪充实的大丰收,这份沉甸甸的喜悦,让整个越州都沉浸在一种安稳踏实的暖意里。

越州县衙粮仓前,祝长青和卢光等人看着那纳税的粮食,心里的喜悦怎么都压不住!只要再过几年,江南的土势力解决后,这里就是康朝最富裕的粮仓!

“今年的日子,真真不错。”林暖站在在林氏地产二楼的廊道里,一手扶着栏杆,看着这交冬税的场景,轻舒了一口气,连年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点松弛。

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由衷的笑意,这笑意直达眼底,驱散了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陈行宁高中举人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融融暖意注入她的心田,长久以来那份为他前途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化作欣慰的暖流。

江南诸事,虽有暗流涌动、风波乍起,但在祝长青等人殚精竭虑、巧妙周旋之下,终究有些拨云见日的感觉,大方向应该能顺风顺水地平稳渡过。

纵使春夏之交也曾遭遇过几场来势汹汹的风暴雨,对于水网密布、习以为常的江南而言,不过是季节的寻常插曲,更何况越州得天独厚,背倚连绵苍翠的群山,无形中消减了风雨的威力,护佑了这一方沃土的安宁。

如今,秋粮颗粒归仓,府库充盈,越州尤是是城北民心安稳,这便是对她想要看到的最美的风景,虽说她两世都是女子,但谁说女子没有救世之心,只在于能不能、想不想和做不做罢了。

看着眼前这富足祥和的景象,林暖的心境也如这秋日晴空般明朗开阔起来。她甚至开始愉悦地盘算着未来:待来年,陈行宁有了最终结果,或许……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图景在她心中悄然勾勒。

十一月底,当最后一粒稻谷归入粮仓,繁忙的秋收彻底落下帷幕。

夏一丰率领的商队再次整装待发,准备踏上北归的旅程。

林暖站在廊下,看着忙碌装车的伙计们,心思微动。

她想起远在太原府跟着陈行宁的秦云飞,张梦嫂子和年幼的炎哥儿已有小半年未曾见到丈夫和父亲的面容。

而林福和春丫夫妇,也快要半年没见着在北地的大宝了,他上次见到大宝已经能走能爬,“姑姑”都喊的很是利索了,大伯和大伯母也常念叨他们,骨肉分离,思念之情可想而知。

她转身回屋,将张梦、林福、春丫三人唤至跟前,温言道:“一丰的商队不日启程北归。我想着,秦师傅跟着行宁在太原府,但过年应该会回广丰,张梦嫂子带着炎哥儿回去,一家子也好团聚。大哥和春丫姐,你们也一道回去看看大伯和大伯母还有大宝吧,离家日久,该回去看看家人了。”

四人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与感激的光彩,张梦眼眶微红,连连点头;林福和春丫也是喜不自胜,若明年天景比较好,大宝也可以到江南来生活。

他们几人抓紧时间把手头的活计安排好,便匆匆准备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林暖随即又征询了三叔、冯明涛、周越、春强、向义等核心成员的意见,他们简单讨论了一下,都表示眼下江南各项事务刚刚理顺,根基还需稳固,酒楼、钱庄、地行的关系都处在关键时期,此时离开恐有疏漏。

“暖姐,我们几个还是留下吧,江南这边离不得人,等根基再扎实些,再回去探亲也不迟。”冯明涛代表众人表态,语气沉稳而坚定。

林暖仔细思量片刻,觉得众人所言有理。

江南是他们苦心经营的重地,确实需要得力人手坐镇。况且,万一陈行宁明年春闱高中或者直接运作选官,得以外放江南,这越州林氏便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和落脚点,意义非凡。

“也好。”林暖颔首,目光扫过留下的人,带着信任与托付,“那今年咱就在越州过年,届时越州宴安排起来。”

“好!”众人无不称好!

她随即转向即将启程的夏一丰和负责护卫的秦安,神情转为严肃:“一丰,秦安,此去路途遥远,务必谨慎小心,你们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尤其过了江,北地基本会遇冰冻雪灾,路上宁缓勿急,平安抵达方为上策。这趟回去,你们也不急着赶回来,安顿好他们,自己也好好休整,与家人过个团圆年。待年后开春,天气转暖,道路好走了,再启程南返不迟。”

“是!暖姐放心!”夏一丰和秦安抱拳领命,声音洪亮,眼神里充满了保证。

安排妥当,看着即将北归的几人脸上洋溢的期盼与喜悦,再望望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黄谷粒,林暖心中那份属于秋收的圆满感,又添上了几分温情的人间烟火气。

如果林暖有预知能力,如果林暖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绝对会带着所有人回北地,哪怕与卢清哲的指令背道而驰,可惜没有如果。

就在越州城北沉浸于丰收的喜悦,酒香与欢歌飘荡之时,一场无声的、致命的阴影,已悄然笼罩了城西,并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慢慢向越州扩散开来。

*****

睦州县城北和安村,村民刚结束了秋收,也是一个收获之年,可惜五六成的粮食会被土势力盘剥。

今年的冬季不太冷,有几个村民这会子有几人还穿着葛布短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唉,要说咱许县令还挺好的,这几年还分粮种给咱,今年的稻谷收成可比往年好啊!”

“好也没啥用啊,除了这点,他也斗不过那两家人,唉……到底年轻啊。”

“许大人不错了,早几年的县令还帮着那两家人呢。”

“嘿,你们听说了吗?据说越州现在已经固定收税四石了,而且是平斗!”

“对对!我老伴的弟弟的闺女的小闺女嫁到了越州,据说现在日子比咱这好,据说还能听戏。”

“啥戏吧?”

“不知道,反正据说好看的紧!”

“别想了,越州也远,过去得两三天呢,希望咱也能有那好日子吧。”

……

睦州,这个与越州相邻的县份,位于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接壤处,越州河的上游有一条支流便流过睦州汇入越州河。

这几年在县令许昌吉的治理下,如同江南大棋盘上一颗不温不火的棋子。

气候尚可,偶有小灾,皆在县衙能力范围内平稳度过。

许昌吉,这位与祝长青同期外放江南的同进士,出身小世家,没有祝长青那般雷霆手段铲除地方豪强的魄力,也缺乏林暖那般通晓经济民生的奇思。

他的为官之道,便是“稳”字当头——劝课农桑,敦促赋税,民生不求飞跃,但求不凋敝,年初林暖来睦州做生意时,所见虽非繁华,却也屋舍俨然,田亩井然,算得上“有功无过”。

可谁能料到,致命的危机,竟源于一场孩童无知的嬉戏?

在睦洲县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山野间追逐玩耍时,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鸟。

那鸟羽毛凌乱,眼神涣散,嘴角还挂着可疑的黏液。

孩童天性好奇,哪里懂得危险?平时荤腥不足的他们自是如得“珍宝”,他们学着大人模样,用捡来的枯枝败叶点起一堆小小的野火,将那垂死的鸟儿架在火上烤了。

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带着焦糊的腥气。孩子们分食了那烤得半生不熟、甚至内里还带着血丝的鸟肉,全当是加餐了,反正以往也这么干过。

当天夜里,吃下鸟肉的几个孩子便发热、咳嗽、喉咙痛、全身不适,小脸煞白甚至伴随上吐下泻,父母只当是吃坏了肚子,喂了些土方草药。

谁知第二天,症状非但未减,反而急剧恶化,孩子们腹泻不止,秽物中竟带着血丝和粘液,身体迅速脱水,眼窝深陷,脸颊脱相,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恐惧开始在小小的村落里弥漫,到了第三天,噩耗传来——两个最年幼、体质最弱的孩子,在痛苦的抽搐中没了声息。

小小的身体冰凉僵硬,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叶。

死亡,如同投入水面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

悲伤尚未散去,更多的大人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剧烈的呕吐,喷射般的腹泻,高烧伴随着寒战,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瞬间席卷了整个村子,求神拜佛、寻医问药,一切努力在来势汹汹的病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才不到七天,十不存三!尤其是孩子和老人,那根本挺不过去。

健康的村民拖家带口想要逃离,却不知该去何方。

从一个村,蔓延到邻近的村落;从一个里,扩散到一整个乡;最终,如同失控的野火,席卷了一个又一个的镇子。

病人被遗弃在路旁,尸体草草掩埋甚至曝尸荒野,曾经还算平静的睦洲县,转眼间哀鸿遍野,空气中充斥着呕吐物的酸腐、粪便的恶臭和死亡的气息。

当消息终于汇总到县令许昌吉的案头时,他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看着那份触目惊心的死亡报告和瘟疫蔓延的报告,许昌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只喃喃吐出一个字:“……瘟?!” 紧接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完了!睦洲完了!甚至他也要完了!

但仅存的理智和士大夫的气节在绝境中猛然抬头,他强撑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透出一股决绝的疯狂。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下令:“封县!即刻封锁所有通往县外的道路!水路、陆路,所有卡口,一律断绝!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本官……本官与睦洲百姓,共存亡!” 这一刻,他想起了圣贤书中的“守土有责”,带着一种悲壮的自我牺牲感。

然而,理想是悲壮的,现实却是冰冷的,睦洲县盘根错节的乡土氏族,平日里尚可维持表面恭敬,此刻面临灭顶之灾,哪里还理会他这个根基不深的县令?

封锁令如同纸糊的堤坝,消息灵通、实力雄厚的豪强们,早已备好车马细软,在许昌吉的命令刚下达,甚至封锁尚未完全到位之时,便带着精锐家丁护卫,强行冲卡!

混乱中,兵丁阻拦不住,甚至有些兵丁害怕自己或家人也已染病,心生动摇。

通往其他县域相对安全区域的道路上,逃亡的车马人流不顾一切地奔涌,将恐怖的瘟疫,连同绝望与恐慌,毫无阻碍地撒向更广阔的天地。

许昌吉站在睦州城楼上,望着远处扬起的逃难尘土,听着隐约传来的哭喊和冲卡时的兵刃交击声,浑身冰凉,心如死灰。

绝望中,他只能踉跄着奔回书房,用颤抖的手写下数封的告急文书,交给几名心腹亲信,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快!快马加鞭!分头送往越州祝大人、周边各县……告诉他们……睦州大疫!瘟神已出!封锁!求援!快……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只盼……只盼能……留一线生机!”

“大人,您随我们……”

“别说了!快!骑快马走!”他将文书塞进亲信怀里,用力将他们推出门。

自己则颓然瘫倒在座椅上,望着县衙外那片这会已经出现动荡的天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等待死亡的麻木。

忽的,他又猛地起身“来人,集中所有的大夫,保护他们,赶紧研制医治药方!”心里默默期待,希望还能……!

睦洲的陷落,已成定局。

而瘟疫的魔爪,正顺着逃亡者的足迹,贪婪地伸向毫无防备的江南东西两道,也伸向了祝长青和卢光还有林暖治下苦心经营的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