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碎裂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丝线。
那些飞溅的碎片,每一片都倒映着我扭曲的、不敢置信的脸。
然后,一个身影,一个我以为早已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用无数个日夜的噩梦去腐蚀的身影,就那么从虚无中走了出来,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依旧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袍,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线条比记忆中更加冷硬。
岁月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留下的,只有愈发深沉、宛如深渊般的死寂。
“你终于来了,小徒儿。”他的声音穿透了空间的震荡,平静地落入我的耳中,却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早已愈合的伤口,“这一次,你还能像从前那样信任我吗?”
信任?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喉咙里翻涌着一股腥甜,我强行咽下,任由那股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我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它曾是我身为他唯一弟子、享受无上荣光的证明,是我曾经天真地以为的“信任”的象征。
可笑。
“那早已不是信任,”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彻骨的决绝,“而是你用死契束缚我的枷锁。”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体内的混沌之力猛地灌入左手。
那枚坚不可摧、据说能抵御仙帝一击的戒指,在我指间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噗”地一声,化作了最细腻的齑粉,从我指缝间簌簌滑落。
枷锁已碎,再无束缚。
我缓缓举起右手,掌心之中,一团灰蒙蒙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混沌之力开始盘旋、涌动。
我的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浸染上了那股霸道绝伦的气息。
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陡然攀升,冲破了这方洞天原有的法则压制。
他看着我掌心的力量,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或许是赞许,又或许是……警惕。
“无论你与她之间有过什么,”一个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温尘向前踏出一步,与我并肩而立。
他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反射着周围扭曲的光线,寒光凛冽,“今天,你要面对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他周身剑意冲霄,不再有丝毫保留。
那纯粹而锋锐的剑意横扫四方,如同激荡的浪潮,逼得那黑袍男子不得不将一部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真正开始正视我们。
“这里即将崩塌,我们必须速战速决!”空灵仙人焦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的身影已经有些虚幻,显然维持这片即将破碎的空间让他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话音未落,紫菱已在不远处迅速布下一个繁复的法阵,数枚闪烁着银光的传送符被她精准地嵌入阵眼。
那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敢于在此地放手一搏的底气。
黑袍男子,我曾经的师父——玄寂,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弄,仿佛在看一群拼命挣扎却注定徒劳的蝼蚁。
“你以为破除一道死契封印就能改变命运?”他目光重新锁定我,那眼神看得我灵魂深处都在发寒,“天真。你不过是另一个棋子罢了。”
另一个?
这两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得我心头剧痛。
在他眼中,我甚至不是独一无二的,只是某个失败品之后的替代者吗?
不等我细想,他已然动手。
他只是随意地一挥手,我们周围原本正在崩塌的虚空之中,竟凭空浮现出无数条漆黑如墨的锁链。
那些锁链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散发着浓郁的死气,它们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从四面八方,直取我的四肢百骸。
又是锁链!又是这种我早已受够了的束缚!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我的理智。
我没有闪避,更没有后退,迎着那漫天交织的锁链,悍然冲了上去。
“我不再是你口中的棋子!”我怒声咆哮,声音震得这片空间都在嗡嗡作响,“我是我自己命运的主宰!”
掌中的混沌之力瞬间凝聚成一柄无形的利刃,随着我手臂的挥舞,划出一道道灰色的轨迹。
那些蕴含着死亡法则的锁链,在触碰到混沌之刃的刹那,竟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上面的符文瞬间暗淡,链身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然后“铛啷”一声,被我从中直接劈开!
转瞬间,我已冲破了锁链的封锁,如同一颗破开天际的流星,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玄寂他没有硬接,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飘,轻易地避开了我的锋芒。
“混沌之力……果然霸道。”他轻声赞叹,语气却毫无温度,“只可惜,这力量本就是我引你走上的路,你的一切挣扎,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他双手在胸前一合,一股与我截然相反的力量,一股冰冷的、死寂的、仿佛能剥夺一切生机的力量,从他体内喷薄而出。
那是纯粹的死亡之气,所过之处,连扭曲的光线都被吞噬,空间崩塌的速度都为之减缓,仿佛时间都在这股力量面前凋零。
我的混沌之力是万物之始,狂暴而无序。
他的死亡之气是万物之终,寂灭而有章。
两种截然相反的本源力量,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湮灭。
我们之间的一切,空气、光线、法则,都在两种力量的交锋中化为虚无,形成一个绝对的真空地带。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如九天银河倒泄,撕裂了我们之间的能量对峙,直刺玄寂的面门。
是温尘!
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发动了至强一击。
“萤火之光。”玄寂看也不看,左手屈指一弹,一缕凝如实质的死气精准地弹在温尘的剑尖上。
“铮!”
一声脆响,温尘的长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剑身上那明亮的光华迅速变得黯淡,一层灰黑色的死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剑身飞速向上蔓延。
温尘脸色一白,闷哼一声,不得不弃剑后退,以防那股诡异的力量侵入体内。
仅仅一指,就逼退了全力以赴的温尘!
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
那个曾经耐心教导我,为我演示每一个法术细节的师父,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看到了吗,小徒儿?这就是你选择的同伴,在我面前,不堪一击。”玄寂的言语化作最锋利的刀,试图剖开我的心防,“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一身的力量,你的荣耀,你的存在,都是我赋予的。现在,你却要用我给你的东西,来反抗我?”
“你给我的,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我厉声反驳,压下心头的震动,重新凝聚起混沌之力,“你从未想过要教导我,你只是在……培养一个完美的容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容器”这个词,它就像一个深埋在我潜意识里的答案,在这一刻被他的话语刺激得破土而出。
果然,玄寂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就是现在!
我不再试图用混沌之力去碾压他的死气,而是将那狂暴的力量极限压缩,在掌心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灰色奇点。
那是混沌的极致,是毁灭的本源。
“混沌归源!”
我将这个小小的奇点,用尽全身力气,推向他。
这一次,玄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双手齐出,十指翻飞,磅礴的死气在他面前交织成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盾牌上,一个古老的“死”字若隐若现。
奇点与盾牌接触的瞬间,世界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所有的感知,都仿佛被那个小小的点吞噬了进去。
我看见那面死气盾牌剧烈地扭曲、凹陷,上面的“死”字发疯般地闪烁,却依旧无法阻挡奇点的侵蚀。
“你……竟然能领悟到这一步……”玄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骇,“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她?又是“她”!
我的心神被这个字眼狠狠地动摇了一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我感到体内的混沌之力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极限压缩的力量,本就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噗!”
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蕴含着混沌之力的血液洒在空中,竟直接将空间灼烧出一个个细小的孔洞。
玄寂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没有反击,反而借着混沌奇点的推力,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黑烟,融入了周围越来越浓郁的黑暗之中。
“游戏才刚刚开始,我的……小徒儿。”他最后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好好看看吧,你亲手打破牢笼,究竟会放出什么样的怪物。”
他……跑了?
不,不对!
我强撑着身体,抬头望去。
只见那个被我推出的混沌奇点,在失去了目标之后,能量开始急剧膨胀、失控。
而玄寂留在原地的磅礴死气,也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化作最纯粹的死亡本源,四散逸开。
这片本就濒临崩溃的空间,再也无法承受这两股失控的、最高等级的力量。
“不好!快走!”空灵仙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他的身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紫菱早已启动了传送阵,银色的光芒将我们笼罩。
然而,就在传送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我惊恐地看到,那些在战斗开始时被震飞的、悬浮在空中的铜镜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
我失控的混沌之力,与玄寂遗留的死亡之气,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属本源的力量,没有像之前那样相互湮灭,反而以那些古老的铜镜碎片为核心,开始疯狂地相互吸引、盘旋、交织,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缓慢的漩涡。
那漩涡一边是代表着“生”与“始”的混沌,一边是代表着“死”与“终”的寂灭,它们在那些碎片的牵引下,竟然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融合之势。
传送的光芒彻底吞噬了我的视野,但我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我们究竟……打开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