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天色骤暗。
滔天黑云如墨般翻涌而起。
烛钰面上那层端方如玉的假面寸寸龟裂,露出令人胆寒的阴郁。
而心魔在这一刻愈发强盛,像是得到了滋养一样,黑气散得漫天都是。
“天君息怒!”
鹤拾深深跪伏在他脚旁。
烛龙心魔现世,非同小可。
周围一众仙官惶然抬头,只见烛钰立于黑气之中,掌心虚扣着什么,他们却什么都看不见。
“殿下查过被命官抹去的命谱,一定知道我曾在凡间与下界轮回的玉珩仙君通过心意,若无意外,我们本该在凡间就成亲的,只是被迫被命谱拆散……”
烛钰轮廓都像镀了层冰冷的霜。
姑娘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笑容愈发甜美。
“幸好,我们去了无尽海,又做了真夫妻。”
“就像凡间寻常的夫妻一样,殿下想不想知道我们都做了什么?”
这一刻,天族天君高傲不可侵犯的威压弥漫,冷峻刻薄的一面毫无预兆显露出来。
“像真夫妻?”烛钰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嗓音像浸了冰,“那便是假的。”
他抬手,扼住变幻的魔气,“她神识不清,记忆全无,算什么夫妻?”
无极仙域昔日那个所谓无情无性目空一切的清冷仙尊,不过是趁虚而入的卑鄙之徒。
烛钰眼神冷寂,“她从未成亲,玉珩也算不得什么相公。”
就算是行了仙域契印之礼,他也有办法让她解契。
心魔被扼住,仍维持着白发红眼的姑娘模样。
流着泪挣扎,“殿下,我好痛,求求你松开我……”
“你想激怒我,翻来覆去无非是这些。”烛钰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敛去笑容,目露轻蔑,“心魔不过如此。”
“可那凡间的云府世子,你师尊的凡胎,她真心喜欢过,你师尊也备了喜服……”
“一个死人,也配?”
结界之外的人听不到心魔说话,也看不见。
长伴在天君身侧的鹤仙却能听到天君一句句声音。
他生生僵在原地,四肢百骸泛着寒意。
这……这还是天君吗?那个端方持重,高不可攀的仙域天君。
下一瞬,天君只是抬手。
五指虚握,如拈下一片落花。
顷刻间将漫天魔气都禁锢在方寸之间。
那张含着泪,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尚来不及露出惊惶神色,便在他掌中碎裂成寸寸飞灰。
与之相对的,入魔的天官浑身痉挛,体内肆虐的魔息被尽数生生抽离,半边身子陡然碾碎。
跪伏在地的一众仙官只知道眼前的天君烛钰只是分出的一缕神识下界,真身仍在九重天上。
可仅仅这道分身的威压,已经足够让他们恐惧。
毕竟这位不过四百岁,就已经如此修为,若假以时日,不敢想象。
烛钰缓缓收回手,掌中黑气消散无踪。
他垂眸看着空荡的掌心,忽地扯出一抹冷笑。
有过心上人,已经成了亲?
无妨。
就像他说的,那不过是个凡人,下界轮回的肉体凡胎,和无极仙域的玉珩仙君有何关系?
他会寻到玉笺,会和她长长久久,直到六界寂灭。
至于那个凡人,死了便是死了,一百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足为惧。
他松开手。
转过头,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个纤瘦孱弱的姑娘。
黑发乌眼,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个凡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烛钰浑身血肉骤然绷紧。
那也是他的心魔吗?
又是魔气幻化出的把戏?
“去把那边那个抓过来。”烛钰听到自己开了口,眼里的晦涩悚然,像恶鬼盯住了唯一的往生路。
姑娘显然也听到了,她惊慌失措,转身就跑。
发丝散乱,几缕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不是幻象。
也不是心魔。
的的确确,是个活生生的凡人。
烛钰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同样的一害怕就跑,同样惊慌湿润的眼睛。
祝仪不知与她有了什么交集,挡在她身前,自以为隐秘地偷梁换柱,将一个妖奴提出来。
鹤拾的羽剑已经出鞘,锁定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身影。
就在他展翅欲追之时,烛钰突然开口,“且慢。”
鹤拾转身收势,“陛下?”
烛钰问,“那边是什么?”
顺着天君视线回头,看到忘川边上灯影交错的楼阁。河水倒映着朦胧光影,将一切都染成胭脂色。
“回陛下,是镜花楼。”
……
此刻她就在眼前。
怕得浑身僵住,像只被扼住喉咙的幼小动物,可明明他已经极尽可能的收敛身上的气息,语气也放得格外轻柔,她仍然很怕。
这么胆小。
烛钰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
陷进掌心。
烛钰的神识如潮水般漫过她的身体,清晰地感知到这具孱弱身躯里跳动的心脏,温热的血液,以及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的魂魄。
“这位、这位贵客,小奴一直是凡人。”她低着头,细声细气,学着楼里奴婢说话的语气。
眼中全然陌生,认不得自己。
心魔无用。
根本仿不出她万分之一。
“你不记得了……”烛钰低声呢喃,像自言自语。
缓慢的,唇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谁都不记得了?”
玉笺假装费力回忆。
“贵客莫怪,我、小奴实在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她悄悄地后退半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许是小奴这张脸生得平常,常有客人说小奴像他们的故人,若真在哪里见过贵客,容小奴再想想……”
“无妨,那就不要想。”
忘了反而更好,省去一些麻烦。
烛钰逼近半步,缓慢俯下身,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形。
灯笼中摇晃的烛火勾勒出他侧脸俊美的轮廓。
眼眸漆黑如墨,与她四目相对,像是能将人吸进去。
玉笺浑身紧绷。
忽然,他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玉笺僵住。
“玉笺。”
修长的手指微曲,轻轻蹭过她颤抖的眼皮。
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乖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