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含笑着给尤乾陵殷勤解释。
“是我家的护碑者蒋原,他一直待在镇上,替我们家筛选合适的人进宅子来着。哎哟,说起来也是天注定的缘分到了。寻常时候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他都会让家里的人送上来。那天破天荒自己亲自带了个姑娘上了登天峰。”
“哎,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他贼兮兮地偷笑了声,心底却是给自己和蒋原捏了一把冷汗。
这位大人物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现在还不是说古宅之事的时候吧!
——
尤乾陵冷眼瞧着他,听完之后跟着笑了声,嘲讽说:“你们家对一个公器私用的下人倒是大度。”
家主怎么听这话都不是夸他的意思,迅速收了脸上的假笑。他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被尤乾陵那扑面而来的尖锐冲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只得默默转向身旁——他旁边就跟着周知尧。
周知尧脸上全是幸灾乐祸,就差没直截了当地把‘让你爱说’四个字挂脸上。可惜这位家主没什么眼力界,看不出来周知尧的谴责。
他只看得见这个不知身份的人一直跟在平南郡王身侧,姿态殷勤体贴,寻思着必定是平南郡王身旁体己伺候之人。
盛京当中有钱有势之人身侧带的必定都是亲信,肯定了解这位看着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的郡王,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挨近周知尧,压低了声问道:“这位大人,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尤乾陵心说他算是开眼界了。
大抵做手艺之人都特别不会做人,也不会看人。跟他们计较就跟拧了一把棉花似的,棉花没觉得如何,他费了大劲。
周知尧咋舌,还没开口教训人,就听尤乾陵说:“那么人呢?”
家主下意识应了一声,道:“啊?哦,这几天蒋原也到处乱跑,我也不清楚他们现在在何处。上午听说徐大人派给我曲家的人有见过蒋原,就是没见着那位姑娘。”
“王爷……是认得那姑娘吗?那必定也是贵客。我就说那姑娘看穿着举止也不能是寻常人家出身。我这就让人去寻人。”
尤乾陵点头,又马上摇头。
“不用惊动那姑娘,把蒋原带来见本王就成。正巧,我们周大人也很想知道,对吧?”
家主见他看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位不知是何身份的亲信,懵了片刻猛的回神!
直到这会他才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顿时脸色开始一阵青一阵白了起来,呼吸都轻了。
———
山外的动静再大,也不可能传到位于群山深处的古宅之内。当初曲家先祖选中这里,除了这里确实有足够的资源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儿山多,各种各样的山头林立。
是个非常合适的离群索居之处。
闫欣以前对这里有阴影,以为现在依旧。但当真来到了这里,发现这古宅里没了让人厌恶的活人后,就只是个远离喧嚣的鬼宅。它安静地坐落在深山中,是个让人生出探索欲的风水宝地。
虽然这里面的东西异常危险。
危险的东西不能留着成祸害,得想办法清掉。原本这该是曲家的事,但既然曲老将这件事托付给了自己,闫欣自然得好好做。
好在事情还算顺利。经过昨晚她会过里面的东西后,闫欣心底有数了不少。
人在这里虽然容易被迷,但造物只会按照它主人给自己设定好的逻辑行动,外界任何因素都不会对它有影响。
笑偶一定会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她不用担心性命。
她只需要找到混迹在这些东西里面的人就可以完成了初步的目标。
——
曲家那边拿到的线索太模糊,那个名叫徐昶的人所言也不可信。能给闫欣提供线索的地方就只剩古宅。
所幸宅内虽然危险,但白天不会闹鬼。她先仔细研究了一下她和笑偶合力抓到的半身偃偶——这邪物构造之后,闫欣不由得感叹,造物之力之所以无上限全部都基于人。
任何工艺,只要做出来了,都会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譬如自己——她一向理智,做出来的东西几乎理性大于感性,至少在办事能力上,每个偃偶都是以一当千的实力。
但古宅内那些被制造出来的邪物,却是情感凌驾于理性之上。每个邪物的制造都建立在它原身的性情之上,因此中了幻术之后,这些邪物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原本的人活回来了一样。
被这些邪物缠上的人几乎分不清真假。
但仿造人做出来的东西,和真正的活人比起来,都会有缺陷。
为了掩饰这些东西在行动上的缺陷,就需要幻术加以模糊在独特场景之外的存在感。
以此来减少穿帮的机会。
这就是为何蒋原会觉得这些东西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是一幕一幕,像在演戏。
假物永远都不可能成真。
但是能做到这个程度的偃师,在古宅内并不在少数。
然而性情极端的古宅工匠却不多。
同为偃师,从这些作品身上闫欣能感觉得到做这些东西之人,必定是个做事极端,性情乖戾之人。
这样的人,闫欣并不是没遇到过,尤乾陵就是个典型,但尤乾陵却走在另一种,自我牺牲的极端上。
也因此,尤乾陵好对付,因为他有软肋。但这个背后的操控者目前来看,没有显露出来任何弱点。
而且太过自我极端性情的工匠油盐不进,稍不注意惹恼了人家,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想想尤乾陵他们刚到这就碰上古宅邪物出山这种事……还能别了吧。
闫欣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想要破了古宅布置的幻术,必须找到根源。
好在蒋原被她打发走了,现在整个古宅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毫无障碍地摸索里面任何遗留下来的机关上的线索。
有了对操控者大致的轮廓之后,找起人来就简单了许多。
闫欣一边观察这一带的地形一边寻找蛛丝马迹。很快她发现之前自己就跟瞎了一样——明明这宅子里到处都是操控者留下的痕迹。
夜幕降临时亮起的灯,邪物们走动的轨迹,混杂在沉重脚印中只有活物才踩得出来的稍浅的鞋印。
找到最能证明对方身份的痕迹根本没费她的吹灰之力——那是一个非常不明显的脚印,盖在层层叠叠的尸体脚印之下。
发现它之后,闫欣很意外地发现,这操控者竟然和她一样是位女性。
如此又多了一个确定的特征。
她本能开始搜寻古宅当中符合这一特征之人——这一点发现极大地缩小了她搜寻的范围。
工匠说起来是个体力活,能进的了古宅的人,大多都是孔武有力的男性。但那不代表女性就进不了。
反而进的了古宅的女性,在她们擅长的领域里技艺娴熟程度都要比古宅里的男性要高上一截。父亲担任掌事期间,古宅的技术力大增,曲家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传出了引世人关注的名气。
父亲以此吸引结交了不少留存在人世间的工匠,只是那些人大多拒绝进入古宅。
其中就有天机阁底半数以上的着名工匠。
至于后来的事……没什么好回忆了。
闫欣沿着那藏在众多脚步中的娇小脚印一点点的找。
最后停在了一处墙根——她惊觉到头了,抬头才发现走到昨晚上触发了剧情,也就是遇上那名叫小柯的邪物少女引发了后面那段回忆再现的地方。
她下意识转头四顾,忽然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场景。
紧接着,闫欣背后渗出了冷汗——她竟然忘记了,这里是她在古宅起火的那天晚上,被人送出古宅所走的路。
尽管古宅内能隐蔽不被发现的小道有无数条。但这条让她逃出生天的路却是唯一能给自己无可比拟安全感的一条生路。
闫欣一时间不知该怨自己粗心,还是为自己只因这里给自己造成过恐惧的阴影而本能回避记忆这种行为懊悔。
早在这里昨晚上踏在这条只走了一次自己不熟悉,但意义重大的路上,她就应该反应过来,为何在这里会触发和自己有关剧情这种反常的事。
假如那时候她反应过来了。
一定会发现端倪。
尽管她这辈子仅仅就走过那一次,还是自己最神魂不定的时候。三年后乍然再走一次,一时也想不起来和它有关的记忆。
但回头仔细去回味时,也能想起来那一夜的兵荒马乱。
她很庆幸,现在想起来还不算晚。
在她印象中会对这条路熟悉的人有两个——除了那位已经为了救自己,将她送出古宅的活在自己记忆中已经身亡的小表姐之外。
就是昨晚上发现她的那个假冒自己的‘闫欣’了。
小表姐确实是女性,但闫欣早在三年前就确定她已经身亡。
前不久再一次在曲家家谱上又见到了小表姐名字后面代表死的标记也证实了小表姐早已亡故。
而那个假‘闫欣’,因为幻术的原因她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男是女。
也许小表姐没死?他们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不管是谁,这结论足够让闫欣生出一点希望——倘若当时救她的小表姐没死,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三年来最好的消息。
只是,既然是宅中人,发现了她回来之后,为何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反而选择闫欣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会选择放弃自己原有的身份,假冒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然后答案极其自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昨晚上触发的那段剧情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解释。
因为那段时间,自己就是这个宅子里的主角,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自己有关系。
——
人能表现得最深刻的东西,都只能是和自己相关的。想要假冒另一个人,除去各方面的习惯之外,最基本的秉性和想法都要保持一致才行。
闫欣认为,自己的性情还算独特,至今以来,几乎找不到性情上跟自己相像的人,甚至脾性接近的都不多。
这么一想,闫欣便找到了方向。
从她目前为止唯一接触到的所有线索中看得出来。这个人和她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在那段她所知的回忆当中并不存在的人有关系。
偃术运行的逻辑是既定的,这段‘剧情’之所以能够顺利呈现在这个地方,它必要的条件就是操控者亲身参与过这段记忆。
为了能呈现出既定剧情效果,操控者必须适当删改细节。
所以‘闫欣’只能够做出个引出的条件。将她这个原身只能以另一个不存在的角色强行被安插在里面。
再寻找适当的时机将原本在剧情当中的主角带出来,重新进入剧情。
所以,这个‘闫欣’就是她要找的操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