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抱着惊偶,朝着它指着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
工具房内一片昏暗,只有从门口照进来的一点光亮能看清里面到处挤着摆放各种工具的架子。闫欣小心翼翼地往内走。
她记得最里面有一个隔起来的小间。
柴房并不大,工具架子在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小隔间几乎隐没在架子里面,直到绕过了几道窄小的小道,才能看得到。
它和周围几乎融为一体,闫欣记得自己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哭声还以为闹鬼了,直到发现有人被关在了这个隐蔽的地方。
闫欣直到亲眼看到这小隔间,才生出了一点细致的印象。
小隔间的门敞开着,工具房里面本就没多少光线,隔间里面就更暗了。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探了一眼——里面没人,但有一张床铺。
上面有一块凌乱的破布,看着很单薄,但能感觉得到这地方有人住。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得有多找虐。
登天峰山中比外界冷,虽然这屋里常年封闭干燥,待在里面会暖和一些。
但是这里太黑,太闷了。光是站着就像要窒息了似的。即便是喜欢找偏角阴暗处钻的闫欣,也感觉到不适。
惊偶在她手臂上挣了两下,闫欣没留神松开了手,它立刻从她身上跳下去,一头钻进了床铺底下。闫欣吓了一跳,哎了一声矮下身正准备呵斥,忽然一抹熟悉的纹路落在了眼间。
脑海中闪过的片段霎时停留在三年前她刚被送进古宅的那时候。
在自己被父亲安置古宅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穿着的衣物非古宅内流行的粗布短打。
而是当时在盛京大户人家闺阁小姐爱穿的云锦绣衣。那衣服质地丝滑厚重,定做的商家直接有身份的权贵生意。
……是自己临走前,母亲特地给自己置办的衣物。
她当时心思都在天机阁底的事上,对这些身外事丝毫没有注意。
后来进入了古宅,小表姐告诉她,这衣服贵重,要她千万不能和从前一样随意送人。
这些话没什么人会特地嘱咐她,往日也就母亲会在她将贵重物品随意送人的时候骂她一顿,后来她也吸取教训便没再随意送人了啊。
她将这衣服送人了?何时发生的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惊偶在黑洞洞的床底下看着自己,一会后小心翼翼地把衣服从里面拖出来,抓在手上,犹豫了许久还是将衣服递给闫欣看。
闫欣看它那模样就知道它只是递给自己看看,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光线昏暗到她仔细看了许久也没分辨出它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衣物,闫欣只得伸手摸上了那衣物表面。
只是触碰到,她立刻就确定了这就是她从前穿过的衣物——母亲忙碌着给自己收拾东西的身影历历在目,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你的东西随身带着才是你的,给人了日后你再想要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小表姐是这么同自己说的。
在她死里逃生回盛京,发现家已经没了的时候,才切身体会到了何谓一无所有。
有些东西并非只是物件,它承载了人的念想,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这些东西就会成为你站起来的力量。闫欣揪紧了这件绣着繁复纹路的云锦,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脸很模糊,身形却很清晰的身影。
对了,昨晚上那个假冒‘闫欣’就是穿着这件衣服。
所以即便她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面,却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立刻就将她的身份认定了。
化身邪物的少女身上穿的是干净但破旧的古宅内服饰,是有人保养的痕迹。但这件衣服上面的痕迹已经不单单是保养了,它干净簇新,仿佛她刚刚从母亲给她准备的行李木箱内将它拿出来一样。
毋庸置疑,有人将它藏在了这里。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闫欣要是再没发觉其中的刻意,那就不是天真,而是脑子有病了。
对方在引导自己想起古宅中的种种,不仅仅只是人。
但闫欣只想知道对方是谁。
应该是对她非常熟悉的人,但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闫欣一直对自己记人的能力相当有信心,几乎她接触过的人她都可以记住其特征。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认人上掉链子——她头疼地回忆,她究竟将这件衣服送给谁了?
闫欣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经历的那段记忆。
虽然她对衣服并不在意,但母亲教训得相当深刻,后来她就不是随便送人东西的缺心眼了。她稍改了一下规则,谁需要什么,她就将自己当时并不需要且带着又觉得累赘的东西送给人家。
这样既减轻了自己带行李的重量,又可以让她携带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石二鸟地规避了母亲的责骂。
至于什么样的人需要她送东西。
其实对她和她的东西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少。
从前还只是宅内人恃才自傲,看不起宅外人。到后来,为了能得新掌事赏识,相互排挤,勾心斗角。昨晚上自己遇到的那个场面,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没身份背景的人在宅子里被欺负是随处可见的事。
闫欣苦恼地发现,自己原本要扮演的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可怜。
这种确实会引起她的保护欲。可惜的是,她对这样的人没印象。
理智分析失败。
宅中各个都是高手,各户人家都有各自的院墙隔起来,没有太近的距离感。
太过柔弱内向的人,在一群豺狼当中是不会成为目标。
能激起恃才之人虐待欲的人,通常本身就不是什么普通弱者。
闫欣顿了一下,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并不符合受尽欺凌小可怜的特征,但她们之间确实因为一件衣服有过一点联系。
———
闫欣之所以能记住这个人,是因为此人凶悍无比,并不可怜。
这个念头一起来,闫欣记起了自己确实给她一件衣物,只是不是这种贵重的东西。
严格点来说都并不能算送,只能算借。恰好宅中那帮人实在过分,在山间冬日,将人家推入了水缸而已。
古宅内即便有特殊的机关运作,没有宅外山林那般冻人,但冬日着凉了也会要人性命。
在她看来,这些看似幼稚的举动当真想要人的性命,这已经触到了她的底线。于是她偏不让他们得逞,便将自己穿的衣服丢给她。
并且告诉她,那衣服只能算借,要还的。
但闫欣自己也没想到,她唯一借出去过的衣服,没多久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情况还有点糟。
也不知是谁告的状,当天掌事发现了闫欣的衣服在这人手里的时候,大发雷霆,当众下了家法。
因为一件衣服,她和自己好心送借衣的人结了怨。
闫欣不记得这衣服最后到底去了哪里——她当时从家里带来登天峰的所有东西在那一夜的劫难当中全数都付之一炬了。
———
闫欣想起了许多关于那一晚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当年她们俩站在火场中,那人讥笑闫欣一身本事却依旧如此无能,最后也跟她一样要死在这个地方。
她当时那嚣张大笑,肆意咒骂宅中人,怒声道老天爷要是长眼,就让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就绝不会让这宅子里的人好过。
更多关于这个人鲜明的记忆涌现。
她穿了闫欣的衣服说自己一定好好活着,日后要让她们后悔。她的眼神却是要弄死他们的狠劲。
闫欣跟掌事解释衣服是自己给人家穿的。
她却说着,我偷的,那又如何。一件衣服而已,比人还高贵吗?
闫欣第一次见到骂的如此畅快的人。三年前,逃离盘龙镇时,她曾经想过若是像那人说的那样做,去争,去抢,去骂,去揭穿一切,那她就不会走到那走投无路的境地了。
闫欣承认和那人比起来自己真的很废物,能活着不过是废物运气极好。被小表姐救出古宅之后,她一直忘不了这个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她名字的姑娘。
现在看看这宅子里的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闫欣忽然雀跃起来——所以,她是不是还活着?
闫欣深深地吁了口气,若真是她还活着,那这将是她古宅案子里唯一庆幸的事了。
闫欣脑中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逐渐回笼了。
在宅中时,好几次见到她都在被人围着,闫欣想刻意过去替她解个围,并不是为了那点正义之心,不过就是看那些人不爽,恶心一下他们她舒服。
但给她出手的机会却不多。那姑娘比她想象中更顽强,几乎不给人抓到她的机会。
她狼狈的时候也就是为数不多的那几次,后来她逐渐强势起来,每一次站在人群中,她一枝独秀地占上风。
后来,掌事开始赏识她,甚至说出宅中人也就她们两人最是相近,日后必定会比其他人更出类拔萃。
闫欣不屑一顾,她在偃术上的能力,虽然跟许多前辈相比逊色了一点,但同龄当中绝对一骑绝尘。
现在来看,当时掌事的意思应该是想让那姑娘代替自己回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