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口的灌木突然被拨开时,张铁柱正低头给篝火添柴。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匕首,抬头便看见一抹青影立在晨光里——周怡背着药篓,青色裙摆沾着雪泥,发间还别着朵没谢的山茶花,显然是赶了远路。
“周姐姐?”胡媚儿从石床上跳起来,红衣扫过干草堆,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你怎么来了?”
周怡笑着走进山洞,药篓往石桌上一放,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里面除了草药,还塞着用油纸包好的酱肉和糕点。“王老先生看你们走了快一个月没消息,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落在石床角落的八珍鸡身上,眼底闪过丝讶异,“这是……八珍鸡?”
张铁柱收起匕首,起身时衣摆扫过篝火,火星噼啪溅起:“在火凤谷找到的,挺有灵性。”他注意到周怡手腕上缠着圈纱布,渗着淡淡的血痕,“你受伤了?”
“小事,路上遇到只雪狼。”周怡不在意地摆摆手,解下药篓时动作却微滞,显然牵扯到了伤口。张铁柱没再多问,从背包里翻出伤药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只觉一片冰凉。
胡媚儿已经兴奋地打开油纸包,酱肉的香气瞬间漫开:“周姐姐你太好了!我们天天吃烤肉都快腻了!”她拿起块桂花糕塞到周怡手里,“快尝尝,还是热的呢。”
周怡咬了口糕点,目光落在石床上叠着的两床被子上,又扫过洞壁上并排挂着的红衣与白衫,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看你们过得不错,”她转头看向张铁柱,语气带着几分认真,“王老先生说你们的合欢经到了关键处,我带了些‘同心草’来,能助你们稳固真气。”
提到修炼,张铁柱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同心草?就是古籍里说的阴阳调和草?”周怡点头,从药篓里拿出个瓷瓶,倒出两颗碧绿色的药丸:“用同心草和雪莲炼的,你们先服下,我守着。”
胡媚儿刚要伸手去接,洞外突然刮起阵狂风,卷起积雪扑进洞口。周怡下意识地往张铁柱身边靠了靠,青色衣袖擦过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胡媚儿的动作顿在半空,指尖捏着的桂花糕碎了块落在地上。
“我去加固下洞口。”张铁柱拿起斧头往外走,经过周怡身边时,闻到她发间飘来的草药香——不是寻常的艾草味,而是带着点清甜的薄荷香,和胡媚儿身上的玫瑰香截然不同。
等他劈了些松木挡在洞口,回头便见周怡正给胡媚儿讲医理。胡媚儿托着下巴听得认真,周怡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阳光透过松枝缝隙落在她侧脸,竟比往常多了几分柔和。八珍鸡蹲在两人中间,被周怡轻轻抚摸着羽毛,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可以开始了。”周怡见他进来,将药丸重新递过来,“这药性子烈,你们运转功法时我用真气护着,别出岔子。”
张铁柱和胡媚儿相对而坐,吞下药丸的瞬间,只觉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比往常修炼时猛烈数倍。两人连忙掌心相贴,金色与红色的真气刚要交融,却被药力冲得险些溃散。
“凝神!”周怡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不知何时坐到两人身后,双掌分别抵在他们背心,一股温润的青色真气缓缓注入。这股真气不似张铁柱的炽烈,也不像胡媚儿的清冽,倒像山涧溪流,温柔地包裹住紊乱的气流。
张铁柱只觉背心一暖,周怡的真气顺着脊椎蔓延而上,与他的阳气交织时,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带着薄荷香的清冷中,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青石。
“跟着我的气走。”周怡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让他指尖微微发颤。她的真气引导着他的阳气下沉,又托着胡媚儿的阴气上升,三股气流在石床上方形成个奇异的漩涡,将山洞里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卷进来。
胡媚儿的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她能感觉到周怡的真气在调和她与张铁柱的气息,却也敏锐地察觉到,张铁柱的阳气在触及周怡气息时,竟比往常更加活跃。她咬着唇没作声,只是将阴气运转得更稳些。
周怡的额角渗出细汗,青色真气渐渐泛起金光——那是与张铁柱阳气交融的迹象。她能感觉到张铁柱体内的镇龙玉在发热,龙气顺着他的经脉游窜,却被她的真气温柔地缠上,像藤蔓绕着古木。这种感觉很奇妙,既陌生又熟悉,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稳住!”她加重了抵在两人背心的力道,掌心与他们的衣衫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肌肤的温度和心跳。张铁柱的心跳强劲有力,像擂鼓般震得她掌心发麻;胡媚儿的心跳则又快又轻,像受惊的小鹿。
三股真气在漩涡中越转越快,金色、红色与青色交织成流光,映得洞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八珍鸡被气流惊动,扑腾着翅膀跳上石桌,却被流光挡在外面,只能焦急地咯咯叫。
不知过了多久,周怡突然收回双掌,青色真气如潮水般退去。张铁柱和胡媚儿的真气失去依托,漩涡瞬间溃散,两人同时喷出口血来,落在雪白色的干草上,像两朵绽开的红梅。
“怎么回事?”胡媚儿捂着胸口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周怡脸色苍白地摆摆手,从药篓里拿出止血散:“你们的真气太急了,再练下去要走火入魔。”她先走到胡媚儿身边,用指尖沾了点药粉,轻轻按在她唇角的血迹上,动作温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轮到张铁柱时,她的动作却顿了顿。他胸口的衣襟被血浸湿,紧贴着肌肤,能看到清晰的肌肉轮廓。周怡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衣襟,张铁柱突然咳嗽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手背上,让她像触电般缩回手。
“我自己来就行。”张铁柱接过药粉,低头时能闻到周怡留在上面的薄荷香,与他身上的皂角香混在一起,竟不觉得突兀。
傍晚时分,胡媚儿说要去山泉边打水,拎着陶罐就往外走。张铁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回头便见周怡正坐在篝火边翻烤野兔肉,青色衣袖挽到肘弯,露出雪白的小臂,上面还留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在青峰山为他挡暗器留下的。
“周姐姐,”他走过去坐下,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下午修炼时,你的真气……”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周怡打断他,将烤好的兔腿递过来,油汁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合欢经不止能阴阳相济,三气交融也可行,只是难度太大。刚才若不是我及时收力,恐怕我们三人都要受伤。”
张铁柱咬了口兔腿,肉香里混着淡淡的药味。他想起刚才真气交融时的感觉,周怡的青色气流像层软甲,既护住了他的阳气,又没压制胡媚儿的阴气,这种精准的掌控力,比他和胡媚儿的默契更胜一筹。
“你好像很懂合欢经?”他忍不住问。
周怡的动作顿了顿,往篝火里添了根柴:“以前在医馆看过王老先生的古籍,随便翻了翻。”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谁听见似的,“其实……我也练过一点基础心法。”
张铁柱愣住了。他一直以为周怡只懂医术,没想到她也修炼过合欢经。难怪下午她能精准地引导两人的真气,原来不是巧合。
“为什么从没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周怡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洞口,“这功法讲究缘分,我没遇到合适的同修,练了也白练。”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烤叉,上面的木纹被磨得发亮,“倒是你们,能找到彼此,是天大的福气。”
张铁柱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胡媚儿总说周怡像亲姐姐,可此刻她眼底的落寞,却像藏着片深不见底的湖。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洞口传来脚步声,胡媚儿拎着陶罐回来了,红衣上沾着些雪沫。
“你们在聊什么呢?”她把陶罐往石桌上一放,泉水晃出细碎的涟漪,“我在泉边看到只白狐,可好看了!”
“在说晚上的修炼计划。”周怡立刻扬起笑容,起身接过陶罐,“我去烧点热水,你们先歇歇。”她转身时,青色裙摆扫过张铁柱的靴尖,快得像阵微风。
胡媚儿坐到张铁柱身边,偷偷往他怀里塞了块桂花糕:“周姐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下午修炼时,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们的真气太合了。”胡媚儿的指尖捏着糕饼,碎屑簌簌往下掉,“就像……就像早就练过千百遍似的。”
张铁柱的心沉了沉。他没法否认,下午与周怡的真气交融时,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确实比他和胡媚儿磨合数月的感觉更强烈。这感觉让他心慌,像踩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
“别多想。”他握住胡媚儿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周姐姐是帮我们稳固修为。”
胡媚儿抬头看他,眼里像落了星光:“真的?”
“真的。”张铁柱肯定地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入夜后,周怡说要再试一次三气交融,这次她站在两人中间,双掌分别与他们相贴。张铁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掌心比下午更烫了些,青色真气也比之前凌厉了几分,显然是动了真格。
“这次慢慢来,听我口令。”周怡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铁柱,引阳气走督脉;媚儿,阴气守任脉,我数到三,你们再交汇。”
“一……二……三!”
金色与红色的真气如潮水般涌出,在周怡的青色气流中缓缓靠近。张铁柱能感觉到周怡的真气在中间织了层网,既不让两股气流冲撞,又逼着它们一点点渗透、交融。这过程很慢,却比下午稳妥了许多。
他的目光越过周怡的肩头,看到胡媚儿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显然也很紧张。而周怡的唇紧抿着,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色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三股真气渐渐拧成股麻花状的气流,在三人之间循环往复。张铁柱的阳气得到周怡真气的中和,少了几分霸道;胡媚儿的阴气被托着上升,多了几分灵动;而周怡的青色气流,就像根穿线的针,将原本可能冲突的两股力量,缝合成了完整的闭环。
“很好……保持住。”周怡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的真气开始泛起淡淡的红色——那是与胡媚儿阴气交融的迹象,同时又泛着金芒,显然也接纳了张铁柱的阳气。
张铁柱突然意识到,周怡的体质竟能同时容纳阴阳两股真气,这在合欢经的记载里,是百年难遇的“通玄体”。难怪王老先生会让她来送同心草,恐怕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天赋。
就在气流运转到最顺畅时,周怡突然猛地收回双掌:“停!”
张铁柱和胡媚儿同时睁眼,只见周怡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嘴角溢出丝血迹,脸色白得像纸。“周姐姐!”两人同时起身扶住她,张铁柱的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觉她体内真气乱成了一团麻。
“没事……”周怡推开他们,从药篓里摸出颗药丸吞下,“三气交融太耗心神,今天就到这吧。”她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带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你们的修为……精进了不少。”
张铁柱内视丹田,果然感觉到真气比之前浑厚了几分,运转间也更圆融,虽然没突破宗师境后期,却实实在在地往前迈了步。胡媚儿也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阴气里多了丝韧性,不再像从前那样脆薄。
可看着周怡苍白的脸,两人都高兴不起来。
后半夜,胡媚儿靠在石床上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张铁柱坐在篝火边添柴,周怡突然走过来,递给他个瓷瓶:“这是凝神丹,你们回去后按方子里的剂量吃,能稳固今天的修为。”
“你呢?”张铁柱接过瓷瓶,触手冰凉,“你的真气……”
“休息几天就好了。”周怡笑了笑,往洞口望了望,“天亮我就回去,王老先生还等着回话。”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张铁柱,媚儿是个好姑娘,你们……好好修炼。”
张铁柱看着她转身的背影,青色裙摆扫过干草堆,留下道浅痕。他突然想起下午三气交融时,周怡的真气里藏着的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吃力,倒像……克制着什么。
洞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松枝缝隙洒进来,落在石床、篝火和八珍鸡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张铁柱握紧手里的瓷瓶,能感觉到里面药丸的轮廓,像藏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
他知道,周怡这趟来,不止是送药那么简单。可她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又为何会修炼合欢经,他猜不透,也不敢深想。
天亮时,周怡背着药篓离开了。胡媚儿还在睡,张铁柱送她到山洞口,看着她的青色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像滴墨晕染在宣纸上,渐渐淡了去。
回到山洞,胡媚儿已经醒了,正给八珍鸡喂食。“周姐姐走了?”她抬头问,眼里带着点茫然。
“嗯,说王老先生等着呢。”张铁柱走到石桌前,拿起那个装着凝神丹的瓷瓶,阳光透过瓶身,将药丸照得像颗颗圆润的珍珠。
胡媚儿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传来,带着熟悉的暖意:“张铁柱,我们以后……还会再和周姐姐一起修炼吗?”
张铁柱看着她眼里的期待与不安,握紧了手里的瓷瓶。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八珍鸡的咕咕声和篝火的噼啪声。金色与红色的真气在两人体内缓缓流转,比昨天更浑厚,也更圆融,却始终差了那临门一脚的突破。
就像有些事,明明往前迈了步,却始终隔着层说不透的薄雾,看得见,摸不着,只能留在原地,任它在心底慢慢发酵,酿成杯说不清滋味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