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时间仿佛被凝固的幽蓝紫光拉长。
晶簇散发的柔和微光在嶙峋的壁面上流淌,将冰冷的岩石染上梦幻般的色彩。
空气依旧稀薄,带着淡淡的电离气息,但混乱狂暴的能量流被晶簇奇异地过滤、驯服,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低频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琥珀蜷缩在洞穴最深处一块相对平坦的晶簇平台上,盖着白梦觉脱下的银色短披风,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依旧沉浸在深度昏迷中。
过度透支的调和之力如同抽干了他的精神源泉,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李振靠在另一侧的岩壁旁,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尊破损的铁像。
白梦觉已经重新处理了他后背崩裂的伤口,用最后的凝胶和应急绷带做了加固。
剧痛似乎被麻木的神经隔绝了大半,他只是微微垂着头,空洞的眼神落在昏迷的琥珀身上,那偶尔跳动的、极其微弱的火星,仿佛在确认守护目标的存在,随即又隐没在深不见底的虚无里。
洞穴中央。
何邪盘膝坐在一块凸起的、散发着稳定蓝紫色光晕的晶簇旁。
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每一次悠长而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口那枚火花棱镜核心印记的微弱起伏。
印记上蛛网般的裂纹触目惊心,核心深处,代表“火树银花”本源的金红星火比之前明亮了一丝,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寻到了一堵挡风的墙,得以稳定地燃烧。
但每一次星火的跳动,都清晰地映照出盘踞在裂纹深处的两道阴影——贪婪蠕动的暗青“虚空之噬”,以及如同跗骨之蛆、伺机侵蚀的紫红“焚星者”污染。
他正全神贯注地引导着这缕星火。
一方面,小心翼翼地汲取着晶簇散发出的、温和而富含空间特性的能量粒子,如同最精密的工匠,用这些能量丝线一点一点地弥合核心的裂痕。
另一方面,他竭力回忆着琥珀爆发时那股温暖、纯粹、带着奇异调和之力的金棕色光芒,试图模仿其韵律,将一丝极其微弱的“调和”意志融入自身的光能流转中。
这并非易事,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雕刻冰花,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寄生体与污染的反噬。
白梦觉坐在他对面几步远的地方,背靠着一根粗壮的晶柱。
她同样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恢复体力,但那双长而密的银色睫毛下,紫罗兰色的眼眸却并未完全合拢,留着一道细微的缝隙,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何邪的胸口。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个银色的手环——这似乎是“深潜者”协议启动后唯一保留下来的设备。
手环投射出只有她能看见的微型光屏,上面显示着从何邪身上那些早已断裂的银蓝导管残留传感器传回的、断断续续却至关重要的生理和能量读数。
能量波动频率:尝试融入未知调和频率,稳定性↑ 1.7%,冲突风险↓ 0.9%...
核心修复速率:受晶簇能量场增幅,提升 15.8%。寄生体活跃度受未知调和力抑制,降低 12.3%...
精神负荷指数:濒临阈值!意志力…异常坚韧...
冰冷的数字在她眼底流淌,勾勒出何邪此刻正在经历的、无声而凶险的挣扎。
她能“看到”那缕星火如何在裂痕间艰难穿行,如何与晶簇能量共鸣,又如何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的调和韵律。
更能“看到”那两道阴影如何因这尝试而躁动,如同毒蛇在囚笼中昂起头颅。
“哼…”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何邪喉间溢出。
他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滑落。
核心深处,寄生体似乎被那模仿的调和韵律激怒,一股尖锐的、带着虚空吞噬本能的暗青能量猛地刺向一处刚刚开始弥合的裂痕!
白梦觉的指尖瞬间绷紧!
几乎要启动手环上某个应急程序!
但下一刻,何邪紧锁的眉头下,那双紧闭的眼睛似乎有寒光一闪而过!
他并未慌乱,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强行将更多的星火能量压缩、凝聚成一道微小的“火树银花”之刃,并非硬撼,而是以一种精妙到毫巅的角度,引导着那刺来的暗青能量狠狠撞在核心壁垒最坚固的部分!
嗡!
意识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
何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但那股暗青能量的冲击却被巧妙地引导、消耗了大半,并未真正破坏新生的裂痕修复!
白梦觉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那份属于研究者的冰冷探究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异,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种对自身力量精准到恐怖的掌控力,这种在剧痛和崩溃边缘依旧能保持绝对冷静、甚至利用敌人力量的意志……
绝非寻常。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从何邪胸口移开,落在他染血的嘴角和苍白却依旧坚毅的侧脸上。
这一刻,这个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东西,比他那奇异的“火树银花”形态,更让她感到一种……心悸的吸引力。
危险,却充满致命的未知魅力。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晶簇的光芒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何邪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胸口的星火在经历刚才的险情后,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修复的速度也略有提升。
他缓缓睁开眼睛,冰冷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洞穴,确认安全,最后不可避免地与白梦觉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慵懒疏离或研究狂热,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要看透他灵魂的复杂审视。
何邪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维持那冰冷的防备。
但不知为何,也许是重伤后的虚弱,也许是刚才在生死线上挣扎后的短暂松懈,他的目光竟在白梦觉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看到她银发间沾染的细微晶簇粉末,看到她紧身作战服肩部一道被空间乱流划破的裂口下露出的、同样带着擦伤的雪白肌肤,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并非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像是一种背负着沉重秘密、长久孤独跋涉后的倦怠。
这份倦怠,冲淡了她平日那种掌控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让她看起来……
更像一个真实的人,一个同样在绝境中挣扎的同伴。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何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
“看够了?”
白梦觉红唇微启,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一丝疲惫的沙哑。
她并未避开何邪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紫罗兰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吸进去。
“你的‘火树银花’,修复核心的手法很…特别。粗暴,但有效。是在无数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本能?”
何邪沉默。
这女人太敏锐。
他重新垂下眼帘,掩饰住那一闪而逝的波动,声音恢复沙哑冰冷:
“活下来,不需要花哨。”
“活下来…”
白梦觉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琥珀和麻木的李振,又扫过这死寂的晶簇洞穴,
“是啊,仅仅是活下来,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望了。”
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刚才,你模仿琥珀能力的时候,寄生体暴动。为什么不用更‘安全’的方式压制?那种引导冲击的技巧,稍有不慎,你的核心就彻底碎了。”
何邪抬起头,再次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安全?在这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弧度,
“缩在龟壳里,等着被虫子啃光,或者被‘清洁工’找上门,那才叫安全?”
白梦觉微微一怔。
她看着何邪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对“安全”定义的嘲弄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心头那根被长久冰封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在绝境中崩溃或祈求怜悯的人,却很少见到像何邪这样,即使濒临破碎,也要用最锋利的碎片去撕咬敌人的狠戾。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何邪面前。
高挑的身影在晶簇微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他。
那双包裹在黑色作战裤中的修长美腿近在咫尺。
何邪瞬间绷紧,警惕地抬头。
白梦觉却并未做什么,只是从手环的微型储物格里取出最后一点纯净的饮用水,倒在一个小杯子里,递到何邪面前。
她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喝点水。晶簇能量虽然温和,但直接汲取对身体的负荷很大。”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你的嘴唇都裂了。”
何邪看着眼前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珠光紫色指甲的手,和那只装着清澈液体的小杯子,愣住了。
冰冷的防备如同遇到烈阳的坚冰,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从未想过,这个视他为珍贵样本、口口声声要他偿还实验室的女人,会在这种时候递给他一杯水。
他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杯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白梦觉微凉的指尖。
一触即分。
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却如同微弱的电流,同时在两人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何邪仰头,将水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他低声道:
“…谢谢。”
白梦觉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回味那短暂的接触。
她看着何邪喝水的侧脸,看着他喉结滚动的线条,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那份复杂的情愫更加浓郁。
她转过身,背对着何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意味:
“不用谢,小老鼠。你活着,我的‘珍贵样本’才不至于浪费。”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刚才…做得不错。”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到洞穴入口处,警惕地注视着外面依旧流动着诡异色彩的峡谷。
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幽蓝的晶光下,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何邪握着空杯子,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微凉触感,看着白梦觉在洞口警戒的背影。
胸口的星火依旧在缓慢修补着裂痕,寄生体与污染也依旧蛰伏。
但有什么东西,在这死寂的维度坟场,在这幽暗的晶簇洞穴里,在生死相依的亡命途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冰冷坚硬的防备,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名为“引力”的藤蔓,正沿着这道缝隙,悄然滋生。
洞穴深处,琥珀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