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
伊塔利亚松开江申岚的手腕,拟态收回之后,他们身上一滴水都没有沾。
他浅青色眼眸里倒映着黑发少年平静的表情,伊塔利亚心里辗转几个念头,最后叹了口气,“你忽然不见,他很担心你的,有什么事好好谈一谈就好了。”
江申岚低着头看脚下的积水,伊西斯说的不错,这里地势低洼,排水不畅,他的视线顺着流水看过去,墙角的地下室的小窗户开着,水往里灌,也不知道已经积了多少。
他听了伊塔利亚的话,也没做声,抬脚往前走,踩上台阶,要去开门。
“走了。”伽纳答拉了一下伊塔利亚的衣服。
他们之间的事情,伽纳答向来高高挂起事不关己,只求火别烧到自己身上。
法布恩旁观许久了,有时候跟伽纳答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话,恨铁不成钢,但是他也不去插手,懒得说,昂撒一贯如此,只有占有,没有尊重。
伊塔利亚念在迟钟的面子上,也曾试图劝说新约克把态度放软一点,现在看来,效果甚微。
“简直跟阿米瑞恩一个样。”他摇了摇头,“他若能听南维耶里一句不要那么对燕景云,至于跟迟钟走到这个地步吗!说到底苏埃伊里也是,伊万诺夫也是,一个两个都想要逼迫迟钟,他们,唉……”
伽纳答拉着他,狂风暴雨被【元素控·风】屏蔽在外,“根据伊西斯的回话,我们先去找楚湘吧。”
伊塔利亚不由道:“鹤悯竟然还活着,那苏埃伊里是不是……”
江申岚的指尖在雕花门把上微微发颤,金属冰冷的触感顺着指节蔓延到脊椎。他听着那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被暴风雨吞了个干净,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自己。
当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潮湿的霉味裹挟着尘埃扑面而来,呛得他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偌大的客厅空荡如被抽走血肉的骨架,这栋别墅不知道多久没人来了,水晶吊灯垂落的玻璃坠子残缺不全,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极了那晚新约克把玩着枪栓的响动。
江申岚飞速往地下室走,没有任何灯光,外面阴沉沉的暴风雨偶尔劈下几道闪电,他扶着扶手,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上台阶,每一步都像在剖开尘封的旧伤口。
暴雨砸在别墅屋顶的轰鸣混着铁链拖曳声,潮湿感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寒意瞬间浸透衣料,江申岚踩到了水,地下室的水都快到他的小腿了,他趟着水往前走,一扇扇门打开,摩挲着墙壁开灯。
每次开灯都是对眼睛的一场暴击,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眼泪,却冷静无比地继续寻找,终于——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淮苏仰面躺在床上,干涸的血迹凝结在嘴角,随着微弱的喘息簌簌掉落,铁链锁着四肢,湿漉漉的衣服黏在他的身体。江申岚扑过去,水哗啦哗啦响,他捧住淮苏的脸,感受到了绝望的滚烫——淮苏高烧了。
“哥……我来了。”
有一滴泪掉在他的脸颊上,刺激着淮苏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好沉,他看不见。
金陵,别哭了。
淮苏恍然间看到那年他躺在血泊之中,淮金陵嚎啕大哭的场景,城墙那么高,艳阳那么高,淮金陵冲进来挡住了光,可是他看不清金陵的脸,只有泪水往下掉,冲洗着他的血。
“别救我……”
金陵,不要用神力。
金陵,你好好活着,等钟哥来救你,他会来的,你要坚持住。
“不要,用神力……”
江申岚听到淮苏意识不清的话,他带着祈求,带着绝望,声声泣血地说,“别,换命……不要,回生……”
不要用你的命,来换我的。
他翻箱倒柜找到了钥匙,解开锁链,把淮苏背起来,趟着水往外走。
淮苏的脸颊靠着他的颈窝,烫得惊人,江申岚已经很尽力小心了,但是一股暖意还是落在了他的后背上,那是淮苏的伤口裂开了。
“求你了……”
江申岚眨了下眼,眼泪掉下去,视线恢复清明。
“别换我。”
“不可能。”他说,“哥哥,别那么自私,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去死,这对我不公平。”
我自私,我不愿意承受亲人逝去之痛。
江申岚笑得残忍,“哥。”
“哥哥。”
“你喊一声囡囡好不好?”
“再不喊,囡囡就听不到了。”
木板楼梯发出声响,江申岚脚下没稳住,狠狠撞上去,疼得脸色一白,他两只手护住了淮苏,头撑着楼梯,缓了口气,坚定起身,继续往上走。
他的身子被糟蹋得太过,根本没有力气,这一年好生养着才养回来一点,其实是背不动淮苏的,江申岚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支撑着他走出地下室,走到客厅。
新约克斜倚在真皮沙发主位,修长双腿交叠着慵懒垂下,指尖把玩着一只水晶发簪,水晶折射了冷冽的光,映得他眉骨愈发锋利,灿金色发丝下的眼眸微微眯起,像蛰伏的野兽饶有兴味地打量猎物。
“好久不见。”
江申岚连视线都没有偏移,背着哥哥往门口走,淮苏烧得滚烫而红热的脸贴着江申岚后颈,暗红血迹在江申岚白色衣服上晕开刺目的花。
“江申岚。”
他没有回头,按着门把手想要打开门。
一道惊雷劈下来,将新约克的脸照得毫无血色,一双机械眼睛闪着幽兰色的光,他就那么看着江申岚,看着他使劲拽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江申岚。”
江申岚转身,背着淮苏往楼上走。
“江申岚!”
新约克的语气急躁起来,他往前追,但是江申岚跑得更快,踩着楼梯嘎吱嘎吱响,他随便打开了一扇门,看到是一间卧室,便走进去,把淮苏放在床上。
“哥哥,哥哥,喊囡囡,喊一声好不好?”他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哥哥,你醒醒啊。”
【囡囡!】
一道青紫色霹雳撕裂苍穹,将暗沉天幕劈成两半。惊雷裹挟着碎石般的炸响,震得窗棂嗡嗡发颤。
【囡囡!你在哪!你说句话好不好!】
江申岚跪在床边,额头贴着淮苏的额头,眼泪往下掉,“哥哥啊……”
“江申岚。”
【囡囡……】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个瓶盖大小的小球,放在淮苏手里。
真难过,最后只剩了一个c级【空间锚点】,只能传送一个人。
江申岚握着他的手,喃喃自语地说,“哥哥要去神殿接我,我乖乖等你,这次一定要来,不能食言,不能不来接我……如果我不记得哥哥了,哥哥也不要难过,我很聪明的,囡囡很聪明的……”
可惜只能传送一个人。
还好还能传送一个人。
他轻轻吻住淮苏的手背,握着他的手捏碎了【空间锚点】,一阵光闪过——
淮苏安全了。
江申岚感觉到背后的人,他跪在地上,几乎都要放弃抵抗,这一年的所有怀疑,温馨,快乐从脑海中闪过,他看到幺儿和锦乖,看到了景哥揉着他的脑袋说,“要回应囡囡。”
“景哥,我不嫌弃你变傻,你也不许嫌弃我。”他自言自语道,已经完全做好了自己的记忆被篡改到面目全非的准备了。
【岚哥——岚哥!幺儿不见了,幺儿不见了!你去哪了?!不要留锦乖一个人好不好……呜呜呜呜呜……哥哥,不要留锦乖一个人,我害怕——】
燕锦安的哭声混着其他人的喊声在脑子里炸裂开来,星火迸溅,像是燎原之火,焚烧了他那片名为理智的荒原。
幺儿。
幺儿!!!
江申岚眼瞳紧紧收缩,呼吸停止,他感觉到新约克走近,蹲下来,距离他非常近。
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的刹那,江申岚沾着血渍的手臂骤然发力,手肘如蓄势的钢鞭般横扫而出。
空气被撕裂的锐响混着骨骼撞击的闷响炸开,新约克下意识躲避,却始料未及地撞在太阳穴上,整个人不受控制趴在了地上。
江申岚整条手臂都麻了,可是他不确定自己撞击了哪里,抓着床爬过去,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枪,连瞄准都没有对着新约克射击。
新约克一个翻滚躲过去三发子弹,他噌得起身,江申岚跟他隔着一张床对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小渝儿呢?”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新约克笑着看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金属眼睛闪着光,“你亲亲我,我就把他还给你。”
江申岚也笑,“我发现一年不见,你变得更傻逼了。”
新约克扁嘴。
“你看你这一年都瘦……”他学着法布恩教他的话术试图放软态度,但是目光触及江申岚明显圆润不少的脸颊,这句话就卡在了嘴边。
乱七八糟的哄人的话没记住几个,新约克直接说,“跟我回去,我这次会好好对你的。”
“你好贱啊。”江申岚歪了下头,“我之前觉得我打不过你,那我就跑,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可是你却绑架我哥哥。”
“刚才我想,你只是冲我来的,别动我家人,我跟你走,我等得起迟钟来救我。”
“可是我的幺儿不见了。”
又一道惊雷,把江申岚单薄的身影照得透亮,他那双眼睛被杀意染得血红,裹挟着一切,都灰飞烟灭。
“那我们之间只能你死我活了。”
你死,我活。
新约克猛地闪身,子弹炸开了衣柜,木屑乱飞,江申岚染血的指节几乎失去知觉,却死死攥成拳,猛地砸向雕花的落地窗。
玻璃炸裂的脆响混着血肉撕裂的钝痛炸开,锋利的玻璃碎片如银蛇般刺入肩头、手臂,猩红血珠顺着苍白皮肤滴落。
狂风暴雨卷起他的衣摆,发丝在寒风中飞舞。
新约克睁大了眼睛,“江申岚!!”
江申岚从二楼跳了下去!
伤口在坠落时撕扯得更大,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碎。落地时他调整姿势化解了大部分冲击力,但浑身都剧痛依旧让他眼前发黑。
温热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在冷硬的金属枪身晕开暗红的痕迹。
“我在——”
江申岚按着耳边,扯着嗓子尖叫,铭记于心的地址很快说出口,【救我!哥哥姐姐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啊!
【囡囡!】
淮安晚眼瞳缩成了针状,她抓着伊简的衣服,“车!飞机!江申岚!救他!”
伊简:“暴雨不能开直升飞机!飞过去,风元素飞过去!安排车,我去给你们安排车——”
染血的身影摇晃着向前扑去,身后拖出蜿蜒的血痕,像条燃烧的红绸,将生死决斗的帷幕彻底拉开。
新约克从楼上跳下去追他,“你回来!你会死的!”
江申岚冲他开枪,但是风太大了,雨太大了,根本打不准,他拼命往前跑,往前跑,只要不被他抓住,只要没有空间锚点,只要不去神殿,他就能等到哥哥姐姐!
我要撑住,哥哥姐姐能杀了新约克,我要坚持住。
狂风如同挣脱牢笼的巨兽,在别墅外掀起黑色漩涡。江申岚握紧手中的枪,试图稳住身形,却见砂砾混着枯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盘旋成锥。
风啸声骤然拔高,像无数尖锐的指甲刮擦金属,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突然撞上无形气墙。
伽纳答还在……
江申岚被飓风兜头卷起。衣料在气流中猎猎作响,他在空中翻转挣扎,眼前景物天旋地转。
风刃刮过脸颊,带起细密血珠,连握枪的手指都被吹得几乎痉挛。
金属操控着别墅大门轰然打开,在玻璃炸裂的脆响中,碎木与玻璃渣裹着狂风倒灌进室内,江申岚被重重甩了进来,砸在柔软的沙发上,腥甜的血沫顺着嘴角溢出,与满地狼藉融为一体。
门“砰”得一声关上。
“动作快些。”
阿米瑞恩不耐烦道,“不然他就来当阵眼吧。”
埃米尔叹了口气,在别墅周围落了一层【绝对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