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应州。
卓不浪又偷偷往伤口射出「天蚕丝」,袖箭的毒不简单,他的左腹已经麻木,真气运行不畅……
“孟兄,我去点把火,护好我的大夫。”
“别去!”谷灵脱口而出,又压低声量,“火光……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乱箭之下难保无虞。”
卓不浪轻声道:“相信我,我还要等你治好我的蛊毒,不会自寻死路……”
“等我!”声音传来时,卓不浪已消失在浓黑的白夜之中。谷灵突然感觉很怕,怕得喘不过气、怕得忘记自己的生死,当初孟衍周在山脚义庄中毒时她也曾怕过,但这一次更甚。
卓不浪又封住了左腿的两处要穴,身法大为缓滞。好在天似泼墨,根本看不见一丈外的路,任谁也无法全力施为。他自知耗下去将无力保全谷灵和自己,他要抓住一道光、一道破局的光。
卓不浪折回之前据守的大树,一路上尽力避开来往的人。一丈外的人群中又悄然射来一箭,同样的袖箭,同样箭刚过腰、目光难及,同样出手也极隐蔽,混在人群中几乎辨不出。
但卓不浪已中过一箭,同样的手法又岂会不防?手杖一抬,挡开了来箭,头也不转继续朝大树行去。
来到树下,卓不浪瞅准枝叶茂密处,咬牙运足真气,「燕踏云梯」直冲树梢,银煋出鞘,活闪化作「雷神之怒」,划破白日的黑幕,发出浴火而生的叱咤。
这一刀,雷神震怒,不再是一闪而没,而是如撕裂的地狱透进了天光,直至卓不浪高高跃起的身形落下……
枝叶间火星慢慢燃起,枝干红似火炭,大树渐渐烧成巨大的火把,照亮山头。飞箭如蝗虫般扑来,却被火树吞没。
没过多久,有人点燃了第二株树,然后是第三株、第四株……射向火光的飞箭越来越少,火把越来越多,火光照亮了雷公山,没人再能阻挡光亮。
火光驱散了黑暗中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危险,众人渐渐归于平静,脸上的面具摘掉,又见到人的面目。
谷灵朝火树跑来,寻见了卓不浪。只见他双手拄杖,离火树两丈远,眼望远山,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
谷灵走上前,笑道:“你这拄杖的姿势习练很久了吧?不愧是「神兵策」!”
见卓不浪不动也不言,谷灵又道:“行了,够威风了!这么站着也不嫌累……”
正说着,谷灵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时候卓不浪不可能这么安静。她一步跨到卓不浪面前,只见他双目微闭、面色苍白,袍服上大片血渍,“你受伤了?”
卓不浪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身子慢慢歪倒……
“醒醒……”
卓不浪被谷灵的急呼声惊醒,眼前人影幢幢,兵刃交接声异常刺耳……他一下坐起身来,左腹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卓不浪忙吐纳调息,减轻痛楚,目光扫过屋里斗杀正酣的五人,不用猜也知道,三个黑衣人定是来行刺自己的刺客。
卓不浪摸到被褥下的手杖,一杖掷向谷灵对阵的黑衣人,人也如影而至,接住手杖再刺,一急一缓,正中黑衣人右肋章门穴。
黑衣人见势不妙,迅即撤走。卓不浪却捂着肚子弯下腰,谷灵急忙扶住他,卓不浪也顺势搭住她肩膀,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床榻边。孟衍周见状,识趣地离开了厢房。
谷灵将卓不浪扶到床边,见他的左手紧紧扶在自己肩上,右手叉在右腹上,好像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伤的左腹吗?”
“哦,对,方才着急出手,忘了……”
谷灵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扔在床上,卓不浪“啊”的一声痛叫,身子蜷成一团,这回他是真的疼。
“到底什么人要置你于死地?”
“我也不知道。”卓不浪侧过身,瞅了瞅四周。他正躺在舒软的床榻上,房里浓浓的草药味儿,桌椅橱柜样样俱全,虽谈不上精雅,倒也整洁。
谷灵坐在床榻边,道:“他们的刀箭上都喂了独门剧毒,要不是大师兄猜到有人会行刺你,我们早有准备,只怕你已经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他怎会猜到有人要行刺于我?”
“因为你中的毒。”
“我中的是什么毒?”
“你听过「红勾」吗?”
“「阎王勾、黑白红」,杀手?”
“阎王杀手不死不休,你被杀手盯上,今后凡事都要加倍小心。”
“这可如何是好?”卓不浪看上去好像忧心忡忡,“我如今有伤在身,你可不能舍我而去。”
“原来卓少侠也会怕死?”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再没人像我这样护着你。”卓不浪深情款款。
谷灵却转过脸去,没有理会他。其实,她只是不想让卓不浪看见她的眼睛。
“谷姑娘……”卓不浪正想趁热打铁,谁知百晓突然推门而入,急道:“五郎,我听说刚才有刺客要害你性命?”
“你比他们更要命……”卓不浪嘟囔道。
百晓没有听见,谷灵却是听懂了,忍不住莞尔。百晓快步走向床榻,卓不浪忙道:“来得正好,帮我写封信。”
百晓一愣,停下了脚步:“写信?这个时候给谁写信?”
“自然是给武盟。”卓不浪道:“堂堂武盟侠理寺巡判,奉武事堂之命来应州办差,却被人放出「暗花」,遭「阎王勾」杀手连番行刺,身中剧毒、危在旦夕。依照盟约,请武盟立即发出「锄奸令」,剿杀阎王勾杀手,并向江南道武盟各派发出「急火令」,派人往应州援手。”
“原来卓巡判早已想好对策。”谷灵娇嗔道。
卓不浪一脸谄笑:“多亏谷姑娘提点。”
百晓算是瞧出了端倪,摇摇头取来纸墨笔砚,坐到方桌旁写信。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信已写好。卓不浪看过后又道:“还有一封信,写给矩少。”
“检校金吾卫中郎将卓不浪查察吐蕃细作案,遭细作放出「暗花」追杀,阎王杀手勾结吐蕃细作,刺杀朝廷命官,特禀明按察使、巡察使,请江南道各州县严查吐蕃细作阎王杀手。”
“官府、武林合力剿杀一门,武林中从未有过先例。若真如此,黑白两道怕是再无「阎王勾」容身之地。五郎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阎王杀手不死不休,不赶尽杀绝,我又如何休?”
……
卓不浪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露宿山野的黄龙帮众人也听到了风声。
黄勉看看身边忍饥挨饿的黄龙帮弟兄,几次欲说还休。他有些迷惘,但他对卓不浪的恨意丝毫未减,就算父亲咎由自取,也是卓不浪推波助澜。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两个驭夫跳下驭座,从车厢里抬出一个木箱,放到黄龙帮众人面前。
黄龙帮众人手握兵刃、小心戒备。一驭夫打开木箱,竟是满满一箱饭食,酒香肉味扑鼻而来,众人皆忍不住咽了大口口水。
“请问哪位是黄勉黄少侠?”驭夫道。
黄勉上前两步:“在下便是。”
“马车里的先生想请黄少侠移步,有要事相商。先生为黄龙帮的诸位大侠置办了昼食。”
黄勉看着众弟兄饥肠辘辘的模样,大步朝马车走去。驭夫将他引到车帘外,车厢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黄少侠可还想为父报仇?”
“与你何干?”
“我们有同一个仇人。”
“卓不浪?”
“正是!”
“如何报仇?”
“他中了毒,正是报仇的绝好时机。不知黄少侠是否愿与我等联手,共报此仇。”
“你们多少人?”
“四人。”
“何时动手?”
驭夫递给黄勉一个红色面具,车厢里的人道:“今晚二更,马车会停在雷公山下的谢家庄外。现身前请戴上面具,以面具颜色相称,勿要暴露身份……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