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南麓外围,明军大营。
夜已深沉,连绵的营帐如蛰伏的困兽,唯有中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将一片摇曳昏黄的光晕投在厚重毡帘上。
帐内,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秦明小朝廷的内阁首辅,加总督三边军务的洪承畴,此刻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
只见洪承畴紧锁着眉头,背负双手,在铺着巨大羊皮地图的帅案前来回踱步,沉重的官靴踏在粗砺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
案上的烛火被急促带起的风搅得忽明忽暗,映照着洪承畴深陷的眼窝。
那张写满忧思的脸庞,此刻在光影中显得是格外苍老。
蓦地,洪承畴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身,官袍的下摆扫过案上凌乱的塘报。
一双眼睛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跪伏在地的信使,声音虽然竭力维持着威严,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起头来,你方才所言……可曾有半字虚言?太原府……那十万大军,当真……当真全军尽没了?!”
洪承畴几乎是咬着牙,艰难的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跪在冰冷地面的信使猛地一哆嗦,额头几乎要触到地面。
此刻信使身上的号衣沾满了尘土,头上的铁盔更是歪斜,露出的鬓角都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听到洪承畴的问话,信使艰难地抬起头,眼神里是难以言喻的绝望:“启…启禀洪大人!军国大事,小人万万不敢欺瞒!
汉军之中火器锐利,军阵更是不可阻挡!弟兄们……弟兄们”
说到这里,信使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哭腔:“只数日之间,十万大军便土崩瓦解,弟兄们是尸横遍野啊!
曹总兵拼死才收拢了不足三成残兵,已退往延绥去了……”
十……十万大军” 洪承畴喉头滚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嘶哑,随即又带了些悲伤叹道:“十万大军啊!”
洪承畴猛地抬起了手,想要重重拍在桌案上,可却僵在半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彻骨的寒意瞬间袭上心头。
这位秦明小朝廷的肱股之臣,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脚下虚浮,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帐内死寂尚未散去,洪承畴那声悲怆的“十万大军啊!”仿佛还在回荡。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箭书,脸色煞白如纸:“报!洪大人,营外发现大量汉军射来的箭书!箭头上还裹着这东西!”
亲兵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双手颤抖着将那封带着尘土的书信呈上。
洪承畴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悲愤,一把夺过。
书信展开的瞬间,那刺目的文字狠狠扎入了洪承畴的眼帘:
“明军将士听着!数日之前,山西重镇太原府已被我大汉天兵攻陷!尔等孤悬怀庆,已是瓮中之鳖,败局早定!幸而大汉天子仁德无双,特颁恩旨:凡三日之内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向我天兵投降者,皆可免死!若有能取洪承畴首级献上者,赏白银万两!若尔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
“待我大汉天兵踏破尔营垒之日,必屠尽营中,鸡犬不留!”
一派胡言!狗胆包天!” 洪承畴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震的众人是浑身一怔。
但事实上洪承畴心中清楚,这书信上说的可能是八九不离十了,但为了保持众将的军心,他只能如此行事。
“假的!这都是假的,无耻之尤!”
洪承畴继续咆哮着,声音因极度的愤恨而嘶哑:“太原……太原虽遭重挫,但岂能数日之间便陷落?
此乃贼人奸计!动摇我军心,乱我军志,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帐内众人被洪承畴突如其来的暴怒彻底震慑。
他们从未见过这位以沉稳着称的洪大人如此失态。
“传本官军令!” 洪承畴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一、立刻收缴营中所有汉军射入的箭书,一张不得遗漏!”
“二、严密封锁消息!敢有私下传阅、议论此等妖言者,视为通敌,立斩不赦!”
“三、各部将领即刻返回本营,严加约束士卒!若有胆敢轻信谣言、动摇军心、意图不轨者,杀无赦!”
这几道军令一下,如同寒冬腊月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一股肃杀之气随之弥漫开来,众将一起抱拳行礼退下。
洪承畴已将一切做到了最好,可随着营外传来的阵阵炮声,他此刻只觉得天彻底塌了。
汉军营前临时炮兵阵地,大小一百多门火炮已经排开了阵势。
虽然这些常备军不如新军中所用的皆是火器,但还是装备了大量的火炮。
这一百多门炮里杂七杂八,其中以重型、轻型佛郎机快炮五十多门为主力,余者杂七杂八的什么炮都有。
此刻阵势齐开,一百多枚实心弹子射向了明军的营寨方向。
光是听见这如雷贯耳的炮声,明军都已吓的肝胆俱裂。
加之先前射入营中的箭书,明军哪还有什么死战到底的心思。
“降了!我们去降了!”
密集的炮声之中,明军营寨被炸的稀烂的木门打开。
百余名明军士卒走出营外,当即扔掉手中兵器,跪在地上将双手抱着头。
“明军兄弟们,快些跑过来受降!”
在炮营军官的高呼声中,汉军炮手见状,忙停止了继续开炮,让这些降兵有机会跑来汉军阵前。
有了这百余人做了个表率,越来越多不受控制的明军士卒出营乞降。
洪承畴站在营中高处,得见此情此景,当场差点背过气去,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直接跌倒在地上。
“洪大人,我等愿保护洪大人杀出重围!”
“本官无颜再见皇上啊!”
洪承畴还在继续表演着,亲信家丁和“洪”兵标营四千多人早已泣不成声。
“保护洪大人!”
“我等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大人周全!”
没有再管那些投降的营兵,洪兵们掩护着骑着马的洪承畴往营外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