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我们回老家。
晚上,我爹请了一位本家堂叔过来,堂叔叫郝先知,是位乡村礼生。
既然结为夫妇,按我们当地的风俗,还是要告知祖先。堂叔给我们讲解:因为这不是正式的结婚仪式,而是一种【告知】祖先的形式,所以不要看日子。
次日早上,我爹放了一封鞭炮,堂叔主持了一个禀告先祖的仪式。
吃过早餐,我们就开车回四水,然后坐火车前往上海。
用一首歌词来形容我的心情——曾经多少个日夜,梦回秦关。
我也多少次坐这趟车来回四水与上海,现在,我不是梦回上海。是真去上海。
看着火车掠过的村庄、城镇、山水与河流,心潮起伏。
心里想说,上海,我又一次来了。我变了,我想你也变了。
希望相逢的不尽是陌生,我能找到过去的影子。
雨晴说:“你怎么总是傻傻地看着外面?”
我说:“我曾多少次坐在这列火车上,火车没变,但窗外的风景变了。”
她才理解我的心情,笑道:“仔细看,那村子还有一个姑娘叫小芳。”
我笑起来了,雨晴就是有趣。
因为当时一首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漂亮,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到了上海,我们订了一间酒店,次日,就先去看我的母校。
学校的变化不会很大,我仍然能找到过去的影子。看了许多地方,最后来到广场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我跟雨晴说,那时,我天天跑图书馆。和熊十辨坐在这块草坪上聊天,谈医学。还和邵子勋在左边的操场上一起跑步、打篮球。
雨晴说:“要是我读书厉害,跟你一起考到这儿来就好了。”
我故意问:“有什么好处呢?”
她瞟了我一眼:“我发现你喜欢明知故问啊,是不是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啊。”
我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极了。”
“和你一起散步啊,坐在草坪上聊天啊,听你和熊十辨谈医学啊。给你洗被面,晒被子枕头啊,还想听吗?”
“想听。”
“臭美,不说了。只喜欢听别人歌颂你,依恋你,严重的自恋症。”
我认真地说:“你真的说对了。我跟你说一件事,读书时,你不是有好几次把碗里的肉片扒到我碗里吗?我没吃。”
她吃惊地问:“为什么不吃?我是新买的一份。”
我说:“不知为什么,别人碗里扒给我的东西,我历来不吃。我也说不清楚。上了复旦后,我去过医学院听过公开课,下课后,还找讲课的教授咨询过。
那位教授说,这个治不好。它不是一种病,叫做自恋症。一般来说从小缺母乳所致。”
她问:“你妈缺奶水?”
我摇摇头,尴尬地笑道:“这种事,我怎么好问?”
她问:“超超小时候,他妈妈有奶水吧?身子胖胖的。”
我说:“有啊。”
雨晴说:“超超让我妈带一年,还是我们来带。现在是房子小,住个保姆不方便。等新房子装修好了,过一年,里面的油漆味就消失了,超超才能住进去。”
我说:“你对生活质量还是考虑得蛮仔细啊。”
“我妈从小就注意生活质量。做一件什么事,不懂的就要提前了解。”
我站起来说:“我们还到其他地方走走。”
我边走边介绍。
她边听,还在一边补充几句。
我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上班时翻书,到网上查资料啊。你说要到上海来,我就要查上海的资料,特别要查查你母校。”
我笑起来:“我要向你学习。”
“学什么呢?”
“以前跟领导出去,我从不想事。因为市领导出差考察,都有机关事务局的工作人员随同服务。”
“就是那个高小亮?”
“对,全由他买票订宾馆安排一切事务,从不要想事。”
雨晴瞟我一眼:“证明你有当大官的气质嘛,参加工作就享受别人服务。你这种人只适应做大事,做琐碎的工作就不行。”
“谢谢你的批评。”
“你要向旭哥学习。”
“说得非常对。”
她笑了,说:“这就是一种不谦虚的态度。”
“怎么是不谦虚呢?”
“别人指出你的毛病,嘴上答应得很快,就是不谦虚,是应付。”
我笑了:“舒大师,心理学还是学得不错。”
她才说:“下午我们去玉佛寺吧。”
我吃了一惊,说:“你真的做过出游攻略。一个从没来过上海的人知道玉佛寺。”
她点点头:“我想看玉佛。”
没去过的读者以为,玉佛寺只是个名字,其实是寺内真的供着两尊玉石雕刻的巨型佛像。
玉佛寺始建于1882年,由慧根法师从缅甸请来五尊玉佛,后来因为运输的问题,只运过来两尊。当地人便在江湾建寺供奉。
这寺去的人很多,主要是求签灵验。
抽签分文签和武签。
文签主要问学业、事业、健康。
武签主要问婚姻、财运。
一听她说玉佛寺,我就知道她提前做了功课。一只手举起,五指并拢,放在鼻子前。用深沉浑厚的声音说道:
“请问小姐,你准备抽什么签?”
她被我装菩萨的样子逗笑了,笑道:“菩萨,您什么都懂,一定明白我的心愿。”
我继续瓮声瓮气:“你必须告诉我,是抽文签还是武签。”
她打了一下我的手,笑道:“少装神弄鬼。”
我哈哈大笑。
她说:“菩萨不能开口说话,你心情想着就行。”
我摇摇头:“证明你没有去过嘛。在菩萨面前是这样,但有高僧嘛,他会给你解惑。或者给你一张纸。为你指点迷津。”
她笑笑,说道:“那我们分别抽签,不准互相打听,好不好。”
我说:“可以。”
在上海读了四年书,这样的名寺肯定去过。因为子勋是广东人,他爸最信这些。子勋也信。我记得有个星期天,他爸带我们去玉佛寺。
邵伯伯叮嘱我们,他要去办点事,我们可以先去看,一个小时后,在这前坪汇合。
子勋告诉我,他爸是找人算命。
我当时说,算命算一次就行了吧?
子勋告诉我,这跟治病一样,医生的水平有高有低。所以,喜欢算命的人就是到处算算。看哪一个更准。其次,他认为谁算得准,就有了依赖心,有事喜欢去咨询。我爸就是这种人。
我就懂了。便问:“你是喜欢算命?”
她反问:“你不喜欢?”
我笑笑:“不太相信。”
“我有些相信。因为有个人给我算命,说我必须离一次婚。”
“那是算命先生影响了你。你觉得人生一定要离一次,那就离吧。”
她笑笑:“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有点信。”
“去玉佛寺,你想算命?”
“对,好玩吧。”
我想好想,说道:“不要随便去算,我打个电话给子勋。要他问一问他爸爸,推荐一个人算算。玉佛寺旁边都是算命的。
上海有名的算命大师,有的在世,有的死了,有的是一般人不接待。比如赵三静、王世臻、崔建林、张皓明、赵建业,陈化成这些顶级大师……”
雨晴说:“你不喜欢算命,还知道这些人?”
“子勋跟我讲的吧,你以为我们就一心读书,两人在一起也经常八卦。他爸爸喜欢算,他对这些情况也懂。”
雨晴说:“那你问问邵伯伯。找哪一个最好。”
她的要求,我只能满足,便打了电话给邵伯。聊了一会儿,才说我到了上海,想找个会算命的。请他介绍一个大师。
邵伯说:“可以作为参考,别全信啊。”
我笑了:“您放心。”
他说:“找徐子建,名气并不大,我个人觉得他比较准。要排队,不过,你到了那儿再告诉我,我给他打个电话,要他通知门房放你进去。”
“还有门房?”
“有。跟医生看病一样,要先挂号嘛。”
挂了电话,我说:“舒科长,邵伯说还要挂号。不过,他会电话联系大师。”
雨晴说:“走,到那边找个饭店吃中饭。你算一个,我算一个。”
我摇摇头说:“我不算。”
她说:“我算的时候,你到外面。你算的时候,我也不进去听嘛。大师不只一间房子,外面有休息室的。”
我还是摇摇头。心想,你不知道我的身世啊。我以前也找人算过命。我总觉得不靠谱。所以我才怀疑自己不是现在的爹娘亲生。
也许是生下来送给人家,别人养了几天,才又送出来的。也许是自己带了几天,再送到我家的。
一句话,就是我爹娘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一天生的。
但这些,不能跟雨晴说啊。
她问:“你真的不相信?”
我也不能直接说不相信,那对她是一个打击,便说:
“信者有,不信无,走。干脆打个的士。”
出了校门,拦了一辆的士。一会儿,的士驶入了滚滚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