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佳贴着锈蚀的铁轨低空掠过,纳米武装的尾焰将枕木间的野燕麦点燃,火焰将栖息于此的野鸟惊起。
在她飞离不到一秒的时间,几只海鬼簇拥着其中空荡荡的空地踏着大地经过,动静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最后,因为过度使用而被何佳佳当做航空副油箱一样抛离的黄蜂背包加速组件才随着乒铃乓啷的声音落在铁轨上。
而意外燃起的火焰,在践踏下却死灰复燃,开始静静地燃烧着。
在何佳佳身后,辐射幽灵周身光线折射所产生的轮廓碾碎英式站台,铸铁雕花穹顶如同饼干般崩解。那些横陈在轨道上的废弃列车被撞得冲天而起,十几节车厢化作金属暴雨砸下。
“噌——”
高周波长刀出鞘的蜂鸣撕裂空气,何佳佳旋身劈开从背后袭来的冷藏车厢。被斩断的截面泛起暗红色灼痕,八年前产的冷冻牛肉从半空中散落,在冲击下早已风化的物块化作尘埃消散。
两只巨化型海鬼从侧翼包抄,它们细长的节肢在铁轨上刮出密集火花。可何佳佳更是刀光如瀑,高周波长刀精准切入漆黑甲壳的缝隙然后开始扭转。海鬼的尸骸还没来得及飞溅出去就蒸腾成雾。
但只是这一瞬的迟滞,便让辐射幽灵的撞击接踵而来。
“警告!过载系数突破阈值!”
冲击力一度让纳米武装的传感器产生了误判。何佳佳根本来不及转身,那隐形的存在便以数倍音速撞上她的后背,纳米武装的缓冲层在顷刻间崩溃。
躯体如炮弹般贯穿货运站台的铸铁顶棚,裹挟着混凝土碎屑与泛黄的新闻纸重重砸向地面。
印有八年前《澳大利亚人报》头版头条的报纸残片随着水泥残块四散崩飞——“塔斯马尼亚的新噩梦:海中怪物摧毁霍巴特港!”的惊悚标题在尘埃中翻卷,沿着何佳佳在混凝土地面上犁出的焦黑沟壑平行延伸。
黄蜂背包的板翼消失不见,主体结构凹陷变形如同被压扁的糯米团。武器轨道发出咔咔的声音,试图修复和断开连接点的尝试都失败了。
“黄蜂背包损毁,动力系统无响应,背部三号、四号武器轨道卡死。”柯乐咬着牙,尽可能语气平稳地交代着损伤情况。
柯乐可没有喊痛的资格,此刻肉体的主控权归于何佳佳,柯乐感受到的痛楚来自于何佳佳一瞬间的精神失控。
换言之她俩现在是串联在一起的电阻,大部分电压已经被何佳佳分走了。而何佳佳则还要对抗身体在剧痛后的一系列物理并发症。
她吐出口中的血沫,面甲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视野被狰狞的裂痕瓜分。没给她缓过劲来的机会,辐射幽灵撞碎承重墙冲入站台,空气因它的超音速蓄力而发出低频震颤。脚下铁道厚实的枕木突然下沉半分米,这是足以撞穿主战坦克的动能正在凝聚。
何佳佳狼狈起身,从痉挛的肌肉上取回力气,高周波短刀在身后划出一轮圆弧,竟是直接削去了故障的黄蜂背包。
柯乐望着一点点上涨的神经元负担值,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忧——辐射幽灵的撞击对肉体造成伤害的同时还会引发武装幻痛这样的类创伤效应。神经元负担值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直接一飞冲天说明何佳佳很好地承受住了疼痛,但客观来说负担值还是在逼近界限。
“换人吗?你撑不住的!”柯乐焦急地给出自己的方案。两人共享肉体的生存方式确实赋予了当前情况下的简单解。
那就是换上柯乐主控。
由另一具独立的意识来承担武装幻痛可以立竿见影地大幅降低负担值。她们不知道这个效果究竟是深埋于纳米武装操控原理下的“彩蛋”;还是仅仅对她俩生效的特例。毕竟整个世界应该也找不到第二对灵魂共生的人类了。
“不……”何佳佳将长刀插进地面稳住身形,声音沙哑地拒绝道。
替换主控并不是没有风险的。神经元负担值的本质是尖兵与纳米武装的同步率,而切换主控的行为无论负担值多少都会被降低到一个极低的水平。
就好比强行给一台全力运作的锅炉突然降温,再重新添薪加柴等待其重新回到最佳温度需要时间。
“咳咳!本质是我的战术选择出现了问题,现在换人只会让风险扩大。”碎裂的视野一块块拼接回来,传感器重新上线,何佳佳看了眼脚边正往外冒着电火花的黄蜂背包,不由地摇了摇头。
曾经有人评价自己为“怪物一样的尖兵”,对于“一号”只依靠高周波武器和黄蜂背包就能歼灭海鬼的事迹总是不吝赞美之词,殊不知这才是“一号”作为尖兵的原罪。
主动放弃更多的战术选择是死板僵硬的表现;一路挥舞高周波短刀砍杀过去只不过是依靠了名为“速度”的数值碾压。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这个战术一直都很管用,“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也不无道理。
可是,如果某天,挡在面前的敌人比自己还快,那又该怎么办?
眼前只有不断下陷的地面,辐射幽灵就站在那遮光偏影的帷幕之后,没人知道它是以怎样的外形和构造支持超过3马赫的地面速度的,总之这是六代机的纸面极限巡航速度,同时也是黄蜂背包完全不管不顾尖兵本人的身体状态后才能触摸的极限。
一架在地面上“奔跑”的先进战斗机,开什么玩笑。
站台骤然崩裂——混凝土碎末被裹挟成一条直指何佳佳的灰线。时间在此刻发生褶皱,辐射幽灵周身被压缩成尖锥状的激波率先犁开地表,散落一地的报纸碎屑尚未来得及纷飞,朦胧的影子就已经映射在何佳佳瞳孔中央。
“我保证结果是一样的,只是我得换一条路走上一走……”
何佳佳在最后放弃了一直以来贯彻执行的直面敌阵,在被卷入巨大鸡绞肉机的前一刻侧扑,没有什么干净利落地战术翻滚,只有纯粹的对“生”的把握。
冲击波掀飞了她左臂装甲,而辐射幽灵则是如转瞬即逝的风一般贯穿了之后的一切,身后传来金属被撕裂的呻吟,三十节陈排的列车车厢依次爆开,两两间间隔之短反倒是让爆鸣声融为一体,金属车体在贯穿下扭曲成麻花。
积蓄了八年的灰尘和里面的货物继而像糖霜般簌簌剥落,断裂的电缆在半空甩出蓝紫色电弧,如同某种生物垂死挣扎的触须。直到最后一节车厢的框架像融化的蜡烛般瘫软,漫天飞舞的坐垫海绵与白色晶体残渣终于勾勒出了那东西的外形。
它踏过的地方,混凝土浇筑的路面烙下冒着青烟的痕迹,每一步都让空气悲鸣。
何佳佳挣扎着爬起身,发出不符合自己风格的嗤笑。
并非是精神失常或是在赴死前决定放飞自我,而是眼前——辐射幽灵在何佳佳的有意引导下一头扎进并深陷在了白色粉末中,那是从破碎敞车倾泻而出的由硼砂组成的海洋。
对于一名正常体型的人类来说,被埋在及肩深的沙子中当然十分危险;但对于海鬼这种体型的敌人眼前的硼砂恐怕连“小腿”都无法淹没。
然而事实是,辐射幽灵在挣扎、在痛哭流涕、在土崩瓦解。
肉眼无法观测的层面里每粒硼砂都在疯狂地捕获着中子,这种廉价“控制棒”的作用在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事件中已经得到证明。
随着颗粒物颜色的加深辐射幽灵体表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波动,它的本体则是发出了是似哀嚎似呜咽的鸣叫。
不知何时,何佳佳手中也攥起了一把硼砂,任由这些链式反应的毒药从指缝流泻,另一只手拔出高周波长刀冷漠地指向困在硼砂堆里的怪物,一如当初辐射幽灵摧毁骑兵1师的装甲集群般冷酷。
“这下……我们一样慢了,透明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