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
赵志淳客栈。
赵志淳在客房内喝得酩酊大醉,桌上的空酒坛倒了好几个,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要将人熏晕。
眼下沙彬的生死成了悬在他心头的巨石,那可是他最得力的护卫,可自个儿刚到东都,连客栈的板凳都没坐热,就稀里糊涂地被囚禁在了这方寸之地。
临行前李青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当时苦口婆心地让他务必低调行事,切忌惹是生非,可他倒好,当天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了探清府的人,如今想来,只剩下无尽的懊悔与烦躁。
赵志淳一头趴在油腻的桌子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木纹,混沌的视线透过窗棂望向外面。
漆黑的夜晚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东都笼罩其中,也衬得他此刻的身影愈发落魄孤寂。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沙彬,身手那般矫健,怎么到了孟皓清面前,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破风声响,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灵巧地从窗户翻了进来,落地时悄无声息。
这人是中年模样,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一身紧身的夜行衣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稳稳站定后,伸手拉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黑布,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容,看到趴在桌上的赵志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试探着唤了一声:“贤侄?”
赵志淳迷迷糊糊地应声抬头,醉眼朦胧中看清了来人,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带着浓重的酒气问道:“向叔?”
向明远走到桌旁,毫不客气地在赵志淳对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怎么喝这么多?把自己灌成这副模样。”
赵志淳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轻笑,声音沙哑地说道:“呵……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这一摊子烂事么。”
向明远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地说:“你在东都的事,我都听说了。对了,大哥二哥在松州还好吗?”
赵志淳有气无力地回答:“还不错,在松州那边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倒也算安稳,就是手里没兵权,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向明远闻言,沉默着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别忘了这次大哥让你来东都的目的,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堕落消沉。不过是死了一个护卫而已,犯不着如此。”
“什么?沙彬死了?”
赵志淳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瞬间瞪大了双眼,酒意都醒了大半,不敢置信地盯着向明远,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向明远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大哥出发前不是反复告诉你要低调一点吗?
你偏不听,非得带着那个没脑子的愣头青去招惹探清府的人。
这里是东都,可不是松州那种地方,孟皓清的手段有多狠辣,谁不知道?
你那个护卫被打断了手脚,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乞丐窝,没撑多久就流血流死了。
我派人去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恶!孟皓清……我与你不共戴天!”
赵志淳猛地握紧拳头,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空酒坛被震得摇晃起来,发出哐当的声响,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向明远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摆了摆手:“行啦,先别光顾着生气,说一说大哥的意思吧。”
赵志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缓缓说道:“李叔的意思是,等将士检阅完成之后,我就去启奏陛下,请求陛下把萱灵嫁给我。
若是陛下不肯答应,那就让你带着人发难,尽量做到不打内战那一步。”
向明远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尽量?看来大哥……心里还有后手啊。听这意思,我怎么感觉大哥其实也做好了打内战的准备?”
他转头看向一旁依旧闷闷不乐的赵志淳,放缓了语气:“行啦行啦,别耷拉着个脸了。等过两天将士检阅的时候,孟皓清估计也就把监视你的人撤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两个得力的护卫。”
赵志淳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失落:“给我一百个又如何?他们都不是沙彬……”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随后颓然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好一会儿,赵志淳才缓缓抬头看向向明远,声音低沉地说道:“向叔,您和李叔还有我父亲,你们三个是拜把兄弟吧?
您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从小到大,沙彬就一直陪着我,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可在我心里,一直把他当亲兄弟看待啊。”
向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感受。
但忍一时风平浪静,我们现在首要的是拿到大西北的兵权,彻底控制住大西北。
等站稳脚跟后,再一点一点地吞并其余州郡,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大尉天下还能跑了不成?
你想要多少个像沙彬这样的护卫,向叔就给你找多少个,比他强的武夫,那还不是多了去了。”
赵志淳撇了撇嘴,带着几分不满说道:“这大尉皇帝,非得姓李不成?真不知道李叔在优柔寡断什么,直接动手就是了。”
向明远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言罢,赵志淳只觉得眼前一花,不过眨眼的功夫,向明远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桌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