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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历史军事 > 梦幻旅游者 > 第168章 九龙佩·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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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府那场声势浩大的丧事,白幡如雪,哭声震天,是为贾敬老爷。灵堂里肃杀沉郁,空气都凝着霜,唯有一处角落,氤氲着不合时宜的暗香与眼波流转。

尤二姐就坐在偏厅的软榻上,一身素服也掩不住那身段的风流。她手里捻着几粒砂仁,心不在焉地磕着,眼角的余光却像带着钩子,在往来吊唁的宾客中逡巡。贾蓉像条滑溜的泥鳅,毫无顾忌地挨着她坐下,身子一歪,竟滚进她怀里,嘴里还涎着脸调笑:“二姨娘,您可悠着点,仔细砂仁硌着牙。我父亲昨儿还念叨您呢,说是……” 话没说完,周遭几个伺候的婆子丫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尤二姐也不恼,反而嗤笑一声,将嘴里嚼剩的渣子啐了他一脸。贾蓉非但不躲,竟伸出舌头,嬉皮笑脸地舔了个干净,那狎昵之态,引得尤二姐咯咯直笑,眼波横流,全无半点羞愤难堪。这哪里是被迫受辱?分明是熟稔至极的调情嬉戏。那“聚麀”的污名,于她,似乎只是寻常日子里添了点滋味的佐料,嚼碎了咽下,脸上连一丝委屈的褶皱都寻不见。礼义廉耻?那东西沉甸甸的,哪有眼前这片刻的恣意快活来得实在?

正此时,一个挺拔身影穿过素白的人流走来。是贾琏。二姐的眼倏地亮了,像暗夜里点燃的烛火。她微微侧身,腰肢软软地斜倚着,手中帕子有意无意地拂过案几。贾琏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那点心思昭然若揭。他走近,低声讨要槟榔。尤二姐眼睫微垂,从袖中取出荷包,指尖拈出一枚,递过去时,那葱管似的指甲似有若无地刮过贾琏的手心。若非满堂缟素,众人耳目,只怕这灵堂侧畔,立时就要上演一出活色生香。

隔日,一枚温润的九龙佩便送到了尤二姐手上。她摩挲着玉佩上精细的蟠龙纹路,嘴角噙着笑,毫不犹豫地贴身藏好。这不是强权逼迫下的忍辱负重,这是心照不宣的交换,是她攀附荣华、脱离那不上不下处境的阶梯。她看得分明,贾琏是荣国府的爷们,正经的主子,比起那对荒唐父子,这才是她“从良”的正经姻缘路。至于姐夫外甥?不过是她寡居寂寞时,顺手拈来的玩意儿,彼此取乐,各取所需罢了。她顺从地、甚至带着几分自得的算计,收下了这命运的“馈赠”。

她如愿进了大观园外的花枝巷,做了琏二爷的外室。凤冠霞帔的幻梦似乎触手可及。她忘了,或者从未在意过,自己是如何踏着“聚麀”的污秽爬上这看似光鲜的台阶。她只觉自己与那倚门卖俏的多姑娘之流不同,她是良家出身,识得几个字,懂得眉眼高低,合该有个正经名分。可骨子里那份对物欲的贪婪,对情欲的无度,以及对“名分”近乎偏执的渴求,早已将她钉在了与多姑娘并无本质不同的耻辱柱上。只是她的贪婪披上了“从良”的锦绣外衣,显得更虚伪,也更无情。

园中的风刀霜剑终于来了。王熙凤的“贤良”是裹着蜜糖的砒霜,贾母的嫌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秋桐的辱骂是日日剜心的钝刀子。腹中的骨肉化作一滩污血,带走了她最后一点指望。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窗外秋桐尖利的诅咒,尤二姐攥着那枚曾经视若珍宝的九龙佩,只觉得彻骨的寒。悔吗?或许有那么一丝。但更多的是不甘,是不解:她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攀附她看得上的男人,摆脱那令人窒息的贫贱与轻浮,她错在哪里?为何晴雯撕扇能得一声赞叹,金钏儿投井能赚一把眼泪,鸳鸯抗婚能成一段烈女佳话,而她尤二姐,落得吞金自尽,却只换来一句“淫奔无耻”、“咎由自取”?

弥留之际,走马灯般晃过那些片段:贾蓉滚在怀里的腻笑,贾珍夜半推门而入的身影,贾琏递过九龙佩时热切的眼神……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有她自己慵懒的笑声和半推半就的眼波。她忽然明白了:原来那“聚麀”的污水里,她并非沉溺的受害者,她曾是快活地淌着水的同谋者。她的薄命,是命途坎坷的叹息,却绝非洗刷罪愆的清泉。这世间对女子的枷锁固然沉重,但枷锁之下,亦有人挺直脊梁,如晴雯、如鸳鸯、如金钏儿,以血泪甚至性命,在绝境中迸发出耀眼的尊严之光。而她尤二姐,选择了另一条看似更“轻松”的路——在欲望的泥潭里打滚,最终被泥潭吞噬。

花枝巷的小院彻底静了。一枚冰冷的金块坠入腹中,带走了最后一点温热的喘息。那枚曾象征着她攀附荣华希望的九龙佩,滚落尘埃,沾满了污秽。尤二姐的薄命书,写满了算计、放纵与咎由自取,在《红楼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画卷里,留下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暗影——可叹,却终究难怜。她用自己的选择,证明了“无耻者,无所不为”,也用自己的结局,为这“无所不为”付出了比死更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