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难过着,春花突然想起秋叶倔强的模样。
她想:二妹绝不会像自己这般轻易认输,轻易否定自己,如果换作她遇到这事,她会笑着迎向灿烂阳光,扬起下巴说:“这有什么,办法总比困难多!”
想到这儿,春花猛地抹了把脸,“我都当妈的人了,还在这儿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她转身就往布料市场跑。
五颜六色的绸缎在阳光下泛着光,春花指着摊位上红色的棉麻料子:“老板,要这个!”
买下布料后,她直奔裁缝师傅的店。
老师傅架着老花眼镜,神情和从前一样严肃,见春花进门只当普通客人对待,指尖捏着软尺绕着她上下比划:“三天后来拿。”
“师傅,急穿的,能不能赶一赶?”春花着急问。
“做啥用?”老师傅抬了抬眼镜,铅笔尖停在泛黄的纸样上。
“参加婚礼……”她声音发虚,“能不能今天就赶出来……”
老师傅没再接话,铅笔在纸样上“沙沙”画起来,随后“唰唰”几剪刀劈开布料。
缝纫机踩着欢快的节奏,傍晚时,一件带着草木清香的衣裳就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她面前。
春花屏住呼吸试了试,斜襟盘扣妥帖地贴着腰线,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衬得她原本蜡黄的脸色都有了几分生气。
她的唇角终于有了一抹舒展的笑:“师傅,秋叶要结婚了。”话音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秋叶?”老人家扶了扶眼镜,眯着眼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亮起来,“哦!是那丫头!好好好,这么大的喜事!”
他转身走到雕花柜前,掀开红绸布,摸出个生了铜绿的铁盒,抖出几张簇新的钞票,三两下用红纸包成个方方正正的红包,塞进春花掌心。
“替我给她带个喜,就说师傅盼着她两口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春花慌忙推拒:“不用不用!师傅您留着自己花……””
师傅板起脸,把红包按进她手里:“拿着!那是我唯一一个徒弟呢,喊了我那么久师傅,哪有不随份子的?”
春花望着老人布满皱纹却真诚的脸,最终轻轻点头:“谢谢师傅,秋叶收到会很开心的。”
裁缝师傅摆了摆手,眼角的皱纹笑得深了起来:“你这衣裳要是穿着不合身,随时来找我,我再给你拾掇拾掇!”
“好,谢谢师傅。”春花带着红包踏出裁缝铺,八月的阳光裹着蝉鸣扑在身上,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回到家里,不敢让婆婆知道,悄悄把新衣服洗了,晾在自己房间窗户那边,半夜干了立刻收起来,挂进衣柜里,看着漂亮的新衣裳,眉头却又拧成了疙瘩。
衣服有了,鞋子呢?
春花把自己所有的鞋子看了一遍:塑料凉鞋的带子断了又补,鞋面裂着几道豁口;布鞋的鞋底磨得薄如纸片,鞋帮还沾着洗不净的泥渍;那双黑色皮鞋是结婚时买的,如今鞋头皱得像老人的脸,鞋跟也歪歪扭扭。
这些鞋子在家里凑合着穿还行,要是蹬着去参加婚礼,怕是要被人笑死。
还是得去县里买,于是她又跑了县城一趟,骄阳似火,穿梭在一家又一家鞋店。
橱窗里精致的皮鞋,标价高昂得让她望而却步;廉价鞋区的款式,要么老气横秋,要么做工粗糙,怎么看都上不了台面。
她走得脚底发烫,嗓子冒烟,终于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
店内货架上,一双浅灰色平底鞋孤零零地摆在角落,鞋面上的装饰花已经褪色变形。
“这双鞋特价处理,便宜卖了!”老板见她驻足,赶忙吆喝。
春花试穿了一下,效果还可以,装饰花变形了摘掉就好了,再怎样,都比家里那些破旧不堪、甚至露趾的鞋子强,心里一横。
“就它了。”她轻声说道,付完钱后,小心翼翼地把鞋子放进袋子。
踏出店门的那一刻,阳光依旧刺眼,可她步伐却轻快了几分,这下总算能体体面面地去参加秋叶的婚礼了。
出发那天刚好是周六,天还没亮透,春花就爬起来了。
她急急忙忙换上新衣服,又把那双新鞋子仔细穿上,又使劲往脸上抹了点过期的雪花膏,拿梳子来回刮头发想压平毛躁,折腾半天还是不大理想。
没办法,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叮嘱喜妹看好弟弟妹妹,反复交代等奶奶醒来就去奶奶身边,可还是放心不下,又去找秀娟,堆满笑脸说了一连串好话,拜托她帮忙也照看着一下。
秀娟点头说好,看见春花这身行头,“噗嗤”笑出了声。
春花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地揪着衣角:“是不是特难看?”
秀娟打量着她实话实说:“说不上难看,就是感觉怪怪的,你要去参加婚礼,咋不买件好点的新衣裳?”
春花没敢说身上这套是特意新做的,鞋子也是逛了好久新买的,她不敢说,怕说出来叫人笑话,笑话怎么新买的买成这样!
于是支吾着撒谎道:“没时间去买……不说了,孩子就麻烦你多照看了。”
她跨上自行车往娘家方向骑去,一路上感觉大家都在打量自己,她觉得肯定是不好看,可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骑,她又能如何呢?
等到了娘家,只见三妹穿着水蓝色连衣裙,四妹的碎花裙配着珍珠发卡,小琪更是抹了淡粉口红,衬得脸蛋红扑扑的。
自己被这么一衬托,皮肤暗黄得像张旧报纸,更加自卑起来。
尽管大家见了她都笑着夸“漂亮”,春花还是觉得那些夸赞更像是在安慰她。
她想象着婚礼上明晃晃的水晶灯和来来往往的宾客:“那样隆重的场合,可恨自己怎么就拿不出手……”
不一会,姗姗来了,红色连衣裙裹着好闻的茉莉香,衬得她格外明媚,春花突然觉得自己像块蒙尘的旧抹布。
“都到齐了!赶紧走,别误了时间!”林向阳带头走前面,八个人挤上开往邻市的大巴,车厢里蒸腾着闷热的汗味。
春花挨着车窗坐下,看车窗外的大树飞快倒退,想起那年第一次进城是和秋叶同行,还遇见了卢伟星与张文健。
那时她脸色不像如今这般蜡黄,头发也不似现在这般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