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指针“滴答”走着,转眼凌晨三点了,春花依旧毫无睡意,眼睛干涩得发疼。
突然,秋叶那句“我们始终在你身边”猛地在耳边炸响。
她睁大眼睛,只觉得黑暗里有了一片光,这光破开浓稠的夜色,暖暖地将自己裹住。
春花紧绷了一整夜的肩膀“唰”地塌下来,连心口针扎似的疼都慢慢软了下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唇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在黎明前最静谧的时刻,她终于合上酸涩的双眼,缓缓沉入安稳的梦乡。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老井边的石板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色青苔,她和秋叶并排蹲着洗衣服,哗啦啦的水声里,早晨的太阳斜斜照过来,把两人的发梢染成了浅浅的橙色。
风吹来,空气中飘着青草的甜味,远处不知谁家烟囱里冒出来阵阵饭香,混着皂角洗衣的清爽气息,在晨雾里慢慢散开……
春花这一觉睡得很香甜,像沉入了一片温暖的云朵,直到公鸡“喔喔——”响起,她才慢悠悠转醒。
窗外的天光已泛起鱼肚白,新一天的阳光正顺着窗棂悄悄爬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金灿灿的边。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依旧住在那间漏风的老屋里,下意识坐起身,正要像从前那样喊秋叶一起去井边洗衣。
当转头看见身旁熟睡的四个孩子,胸口立刻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昨夜的梦“咔嚓”碎成锋利的瓷片,冰凉的现实呼地涌上来。
“离婚”两个字在耳边嗡嗡响着,她走到镜子前——镜里哪还有半分天真小姑娘的影子?分明是个面色枯黄的妇人,眼角一条条细纹像蛛网似挂在那里,一双眼黯淡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指尖在抽屉拉手上顿了顿,终究还是用力拉开。
和往常一样,她摸出那张折得整齐的纸,轻轻展开。
目光扫过纸面时,不再像从前那样在“改变”二字上反复停留,而是定定地盯着最下面那行字——“人只能靠自己救自己。”
她盯着那行字,告诉自己:哪怕秋叶和妈妈会站在自己身边,最终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要坚强起来。”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由发颤变得坚定。
梳好头发,换上干净衣服,春花推开房门走出去,客厅里的杂乱已不见踪影,婆婆正弓着背擦拭茶几。
她没看婆婆一眼,也没像以前那样硬逼着自己喊“妈”,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去,默默去做自己的事——舀水、淘米、点火。
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把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又细又直。
等把孩子叫醒,照顾他们吃好,送去学校后,她便将两个小的往婆婆面前一放,准备出发去找秋叶。
婆婆当即撇着嘴小声抱怨起来,什么“我腰酸背痛”“孩子太闹腾”之类的话没完没了。
春花冷着脸直接甩下一句:“这也是你儿子的孩子,你能带就帮忙带,带不了就随他们去——真要跑出去掉池塘里淹死,那也是他们的命!”
她咬着牙说得字字发狠,说这话时眼前浮现的是陈志军和慧君有说有笑的样子,她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顶破喉咙,恨不得此刻就将那对狗男女捆了丢进池塘,看他们在水里扑腾着呛水,直到再也浮不起来才好!
婆婆看着她,眉头紧蹙,却没了往日的强硬,哑声问:“你要上哪儿去?去多久?”
春花没回话,提了一个布包,转身就走,只把笔挺的背影留给她。
这挺直的背脊没能撑多久,跨出门槛的刹那,肩膀就塌了下去。
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这痛不是因为陈志军的背叛,而是想到这个家就要破碎了。
以后该怎么办啊?孩子们怎么办?会不会连书都读不起了?
自己循规蹈矩地活了半辈子,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的烂泥坑?
春花心痛不已,佝偻着腰埋头往前赶,路上遇到熟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强迫自己挤出笑寒暄,脚步匆匆只管赶自己的路。
邻里疑惑看着她,议论四起:“陈家大媳妇这是咋了?”
“走得跟火烧屁股似的,家里出了啥变故?”
她恍恍惚惚地挤上客车,窗外的田野像褪色的画卷般向后铺展,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司机喊了声“终点站到了”,她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下车。
站在陌生的街头,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秋叶工作室的位置。
正不知所措着,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司机探出头问道:“去哪儿?”
“巷……巷屿工作室。”春花连忙应声,庆幸自己记得这个名字,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师傅,您认识那儿吗?”
“认识!”司机爽快地笑起来,“刚好在我家附近。”
“好、好。”春花慌忙应着,伸手去拉车门,车门却纹丝不动。她的脸发烫起来,咬着下唇又试了次,车门依旧卡得死死的。
“师傅……这门……”她有些尴尬。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笑着探身敲了敲车门:“得使点劲拉。”
春花憋足劲拽了把车门,“哐当”一声总算拉开,踉跄着坐进后座时膝盖撞上前排座椅,疼得她“哎哟”喊出声,脸颊跟着再次发烫。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挺和气:“来城里找亲戚?”
她觉得自己在人家眼里肯定是一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点点头:“嗯,找我妹妹。”
司机没再多问,踩下油门,车子“嗖”地窜出去,一头扎进了老城区迷宫似的街巷里。
没一会儿就看见路边挂着块“巷屿工作室”的招牌,春花付了钱推开车门,脚刚站稳,就透过工作室的落地窗看见秋叶。
她扎着高马尾,发尾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一身素色衬衫衬得人干净利落,正笑着给客户递过一份文件,从容大方。
阳光落在她侧脸上,翻动文件时手腕的弧度透着光,整个人看着就像一盏被点亮的灯,亮得春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