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他年轻却带着冷硬线条的脸。
他弯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捡起地上那把冰冷的手枪。
他的手指异常熟练地按下弹匣释放钮,弹匣“咔嗒”一声滑落掌心。
他快速扫了一眼弹匣里压满的黄澄澄子弹,又单手握住枪柄,另一只手“哗啦”一声利落地向后拉动套筒,枪膛内空空如也。
确认安全后,他将空枪和装满子弹的弹匣分开,随手扔在了柜台上,发出两声沉闷的撞击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看向还处于巨大震惊中、一脑门子雾水的王大宝,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大宝哥,你来的正好。”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地上昏迷如死狗的张英辉,“麻烦你,先把他带回组里,我稍后过去审讯。”
王大宝虽然脑子还没完全捋清楚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枪!歹徒!
小老大那快如鬼魅的身手!但他对小老大李富贵的命令有着近乎本能的服从,尤其是在这种明显出了大事的情况下。
他脸上的懵逼迅速被一种“执行任务”的严肃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成!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仔一样,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张英辉的后衣领,毫不费力地将这个昏迷的成年男人提溜了起来,软绵绵地搭在肩上。
扛起人,王大宝才想起李慧敏,他连忙侧过身,看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李大夫,语气带着十足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李大夫,那…那我就先带这狗东西回组里了!您这边…您这边什么时候需要帮忙,随时喊我!我立马就过来!”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
李慧敏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悸和那个名字带来的复杂情绪漩涡中,身体细微的颤抖尚未完全平息。
她看向被王大宝扛在肩上、那张与张英耀有几分相似却充满戾气的脸,眼神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恐惧、后怕、对那段黑暗岁月的憎恶,还有一丝深埋的悲哀。
她听到王大宝的话,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王大宝见李大夫点头,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抽烟的李富贵,不再耽搁,扛着昏迷的张英辉,迈着沉重而快速的步伐,匆匆走出了回春堂的大门,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
随着王大宝带着张英辉离开,前厅那种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但空气依旧凝滞沉重,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未散的烟草气息。
后院玩耍的三个孩子——富丽、卫红、援朝,虽然没亲眼目睹前厅惊心动魄的一幕,但刚才的巨响、大人的惊呼和紧张的气氛,还是穿透了布帘,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他们怯生生地掀开帘子一角,探出小脑袋,小脸上都带着懵懂和一丝紧张。
尤其是小富丽,她虽然年纪最小,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她的大眼睛扫过略显凌乱的地面、柜台上的枪,最后落在姑姑李慧敏那依旧有些发白、眼神复杂恍惚的脸上。
小家伙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她迈开小腿,噔噔噔地跑到李慧敏身边,伸出小手,轻轻地拽了拽姑姑的衣角,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唤道:“姑姑?”
李慧敏仿佛从一场冰冷刺骨的噩梦中被这稚嫩的呼唤唤醒。她有些茫然地低下头。
只见小富丽从自己小小的衣服口袋里,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奶糖。这些都是李富贵以前塞给她的。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小方块。
然后,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把小手举得高高的,将那颗散发着甜甜奶香的糖果,无比认真地递向李慧敏的嘴边,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关心和安慰:“姑姑,吃糖,可甜了。”
那颗小小的、洁白的奶糖,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李慧敏心头的阴霾和冰冷。
看着侄女那纯真无邪、写满关切的小脸,一股暖流蓦地涌上鼻尖。
她眼中复杂的情绪渐渐褪去,被一种柔软而真实的暖意取代。
她弯下腰,配合着小富丽的高度,微微张开嘴,轻轻含住了那颗带着孩子体温的奶糖。
浓郁的奶香和纯粹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一直甜到了心底。
那甜味,仿佛拥有神奇的力量,抚平了惊悸,驱散了梦魇。
李慧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释然和感动的真切笑容,她摸了摸富丽的小脑袋,声音温柔而肯定:“是啊,富丽给的糖,真甜!”
小富丽看到姑姑笑了,还吃了她的糖,心满意足地“咯咯咯”笑了起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刚才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又跑回哥哥姐姐身边,似乎要把这份“哄好了姑姑”的喜悦分享给他们。
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富贵,靠在柜台边,嘴里叼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
他静静地看着小富丽用一颗糖就神奇地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姑姑,看着姑姑脸上重新绽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流和欣慰。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点了点头。
果然,家里人宠爱这个小丫头片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么小,就这么懂事,这么会体贴人,像个小太阳似的,谁能不喜欢呢?
当然了,李富贵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骄傲,
他,李富贵,依然是李家最受宠、最被疼爱的那个宝……这点,毋庸置疑!
看着小富丽天真烂漫的笑颜,看着李慧敏脸上那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确实被温暖和释然取代的笑容,李富贵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他掐灭了手中剩下的半截烟,烟蒂在柜台上的搪瓷缸里按熄。
他转向李慧敏,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征询:“小姑,”
他顿了顿,“这……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家?我一会儿还得去趟组里处理那家伙。”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些许凌乱痕迹和柜台上的手枪,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