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绣着紫藤的绢帕递到眼前。
清清抬眸,正对上虞紫苏复杂的目光。
“要恨便恨。”
虞紫苏别过脸,声音冷硬。
“我本就没打算插手你这些糟心事。”
望着她倔强的侧颜,清清轻轻摇头。
“你没有真的狠心,你只是嘴上逞强。”
澄澈的目光让虞紫苏心头一颤,仿佛所有心思都被洞穿。
“若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今天你会来,一定是担心我......”
虞紫苏猛地收回手帕,指尖不受控地轻颤。
“少自作多情!”
清清的话不仅没能让她好受,反倒像面镜子,照得她那些小心思越发显得卑劣。
“紫苏,你心里分明不是这样想的,不要口是心非。”
清清牵住她衣袖,力道轻得像片羽毛。
“去跟他解释吧,他不是不讲理的人......”
半梦半醒间,景深那句质问犹在耳畔。
“住口!谁要你假好心?谁稀罕你同情。”
虞紫苏甩开她的手,眼中闪过狼狈的痛色。
“纵使他不喜欢我,也用不着你来撮合!”
她居高临下,勾起冷笑,仿佛这样就能掩住内心的溃败。
清清仍是摇头。
“我没那么大方。”
她喘息着仰起脸,“但也不愿见你总被误解。”
这句话倏然将时光拽回岐黄大赛时——
封无痕剑尖直指虞紫苏咽喉,是清清这个“死对头”挡在了前面。
“你没干坏事,不要乱认。”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我讨厌你从来没变。”
虞紫苏转身时裙摆扫过地上血迹,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
可在只有她一人的马车里,她死死攥紧了那方沾泪的帕子。
究竟是恨她横刀夺爱,恨她有所隐瞒,抑或是恨自己当真处处不如她?
虞紫苏自己也难以分辨。
院中重归寂静,唯余清清与封无痕二人相对。
“你留下来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是全然没有我的位置。”
封无痕艰难地支起身子,灰败的面容骤然泛起病态的光彩,染血的手指在青砖地上拖曳出几道暗红痕迹。
“是我该死,我保证,今生定会好好待你,再不会锁着你。”
他每吐一字便咳出一口血沫,却仍固执地仰着脸。
清清身子微微一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她望着封无痕痴狂的眼神,踌躇良久,终是轻声道。
“你......当真不会再把我关起来?”
“不会,绝不会。”
封无痕急切摇头,忽地狠狠掴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若再犯,便教我天打雷劈!”
清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仰。
她怔怔望着他脸上迅速肿起的掌印,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那......我能不点安神香吗?”
迟疑片刻,她又低声道。
“我不想整天都昏沉着。”
“都依你。”
封无痕膝行向前,见她瑟缩,立即止住。
“我们......从头来过可好?”
他眼中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廊下铁马叮咚,清清垂眸,纤长的睫毛在她虚弱的脸上投下阴影。
“先......先把身子养好吧......”
“对,养身子!”
封无痕忙不迭应声,染血的唇角扬起笑意,显得分外凄楚。
“我这就命人备齐京城最好的药材补品。”
他挣扎欲起,却因伤势沉重再度跌坐,只得朝院外嘶声呼喊。
“来人!快来人!”
话音未落,他又急急转向清清,口中不住地呢喃。
“你还在,真好......”
目光触及清清身上那件景深的外衣,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硬生生将翻涌的妒火压了下去。
清清静静垂眸,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
廊檐漏下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暗交错间,恰似她此刻晦涩难明的心绪。
夜色如墨,清清独坐床前。
窗外竹影微动,一道黑影如烟般掠过。
“你来了。”
她声音平静,带着早有预料的疲惫。
桌前不知何时已多了道人影。
“孟姑娘难道不希望我来?”
慕容英执起茶壶自斟自饮,温润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可惜,你那位痴情郎君没能要了我的命。”
黑暗中,清清攥紧了衣袖。
她想起白日里景深离去时的背影,心头像被细线勒住般刺痛。
“为什么要告诉他?”
她声音发颤,“我明明已经说过不要。”
“若不告诉他,你还能怎么办?”
慕容英声音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被曼陀罗熏得神志不清,连故人都认不得......”
他压低嗓音,“还是说,孟姑娘甘愿做那笼中雀?”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清清心口。
“我......自有打算。”
她呼吸一滞,旋即强作镇定,只是在黑暗中红了眼眶。
“哦?”
慕容英低笑,带着讥讽与恶意。
“莫非你真要委身封无痕不成?”
“这些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清清猛地站起,她浑身发抖,被刻意压抑的羞耻与恐惧翻涌而上。
慕容英沉默下来,房中只余清清急促的呼吸声。
“我只是好奇,”他再度开口,语气有些微妙,“你为何宁可被人糟蹋,也不愿让江景深插手?”
清清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可以承受世间所有折磨,却唯独不愿在他面前显露半分不堪。
“罢了。”
漫长的沉寂后,慕容英话锋一转。
“按你的谋划,只待封无痕意志薄弱之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为何帮我?”
清清不自觉地又问出这个萦绕心头已久的问题。
房中顿时陷入死寂。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多年压抑耗尽了心防,又或许是从她身上嗅到了同病相怜的气息。
这一次,慕容英没有搪塞。
良久,他轻声道。
“你可知忠勇侯府?”
声音里藏着清清从未听过的脆弱。
她下意识倾身向前,衣袖不经意擦过慕容英的手背。
“二十年前,南朝忠勇侯府因私造火器获罪。有个孩子从狗洞逃出,隔着院墙听着全家人的惨叫......”
清清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镇国将军府满门战死,独留谢贵妃一介女流。”
慕容英的声线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赵家天子收尽兵权,岂容第二个将门坐大?可笑满朝朱紫,竟无一人敢言。”
原来他这般汲汲营营,这般贪恋权势,竟是为此。
“那个孩子的仇人是......”
她轻声道出半句,又生生咽了回去。
“纵是锦绣江山,也要为故去的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