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从混沌中苏醒,眼前光影逐渐凝聚。
他闻到阵阵药香,耳际响起女子清冷的嗓音。
“醒了?”
虞紫苏站在床边,指尖还搭在他手腕上。
她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袭粉白衣裙,发间连珠钗都未簪一支。
景深想开口,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别急着说话。”
虞紫苏收回手,转身去案几上倒了杯温水。
“你昏迷了三天。”
她将水递到他手边,动作利落得不带半分柔情。
景深勉强撑起身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本该太医来医治。”
虞紫苏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但连大人他们考虑到你的毒,怕太医院束手无策,这才寻了我来。”
景深闭了闭眼,感受着体内紊乱的气息。
经脉中似有无数细小针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隐隐的刺痛。
“情况不容乐观。”虞紫苏直截了当。
“先前蛇毒虽被压制,但你走火入魔又消耗内力过度,现在毒性有反扑之势。”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闪烁。
“再加上......你从她体内引渡的情毒一直未解,两毒相冲,如今就像......”
“不定时的火药。”
清越的嗓音带着沙哑,景深平静地接道。
虞紫苏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恢复冷淡。
“不错,我暂时......还没想到解法。”
她别过脸去,声音低了几分。
景深望着她紧绷的侧颜,忽然道。
“对不起。”
虞紫苏猛地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是我误会你隐瞒清清的事。”
景深直视她的眼睛,“我该想到,以你的性子,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陛下多虑了。”
虞紫苏指尖轻颤,旋即勾起一抹冷笑。
“我从未打算介入你们的事,谈不上帮忙,更无需任何歉意。”
“你不过嘴硬心软。”
此话一出,虞紫苏手指倏地收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景深脸上看到了清清认真的模样。
“我只是为了自己。”
虞紫苏走向窗边,背影挺得笔直。
“与你们无关。”
无人爱她又何妨?她自当加倍珍重己身。
黄昏时分,马车缓缓停在药王谷前。
清清踩着木凳下车,路上落满细碎的枯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跟来。
“封师兄?”
清清转身,看见封无痕仍站在原地。
他目光怔忡地望着谷口那株银杏,神情恍惚得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进来吧。”
清清轻声唤道,好似并未察觉他的异常。
封无痕迟钝了几秒才回过神,迈步跟上。
这片土地承载的是他们共同的回忆和过往。
可他望着清清对谷中一切眷恋而温柔的眼神,心头却涌起了阵阵不安。
“你还没拜祭过爹娘。”
沉默良久,清清停下脚步,转身开口。
“娘......她就在这里。”
封无痕身影蓦地一滞。
清清没有等他回应,径直穿过庭院,来到了叶红绡的墓前。
碑前几束新鲜的野花还沾着晨露,石阶缝隙间不见半根杂草。
“娘,我带封师兄来看您了。”
她跪了下来,指尖抚过墓碑上的刻字。
“对不起,让您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
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人入睡,裹挟着淡淡的惆怅和忧伤。
“您还好吗?爹他......”
话到一半,清清停住了。
父亲连尸骨都找不到,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看他,又怎么会好?
封无痕站在她身后,视线始终不敢落在墓上。
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微微发颤,喉结不自觉滚动。
他僵硬地抬起手,想要擦去她眼角晕开的泪水,可清清已经自己低下头,飞快地用袖口抹了抹脸。
再抬头时,她已收敛了全部情绪。
“我想去碧波湖看看。”
“天色已晚......”
封无痕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抗拒。
清清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固执。
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曼陀罗香。
封无痕望着她被残阳勾勒的侧脸,终究不忍再拒绝,低声道。
“好。”
碧波湖平滑如镜,丝毫看不出夏季泛滥时的狰狞。
他们到达时,暮色已彻底沉了下来,周围一片寂静。
灯笼的火光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清清的身影在堤坝上显得格外单薄。
封无痕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她素白的衣袖被湖风掀起,像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不知何时,月光暗了下来。
封无痕眨眼的功夫,清清的身影已在眼前模糊。
他急忙上前,却只捕捉到一缕飘散的曼陀罗香。
灯笼滚落在地,烛火“嗤”地熄灭了。
“清清!”
他的喊声被漆黑的湖面吞没。
乌云完全遮住了月亮,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湖水轻轻拍打堤岸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封师兄......”
清甜如蜜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封无痕猛地转身,恰在此时,月光刺破云层。
眼前情形让他全身血液倒流,险些跌坐在地。
林如松站在三步之外,鲜血从破碎的额角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襟。
那双曾经亲和关切的眼睛,此刻正空洞地望着他。
“师......兄?”
封无痕瞳孔骤然紧缩,佩剑当啷一声砸落在地。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抹刺目的红,喉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连呼吸都凝滞了。
林如松嘴唇微微颤动,暗红的血沫顺着唇角缓缓滑落。
“师弟,你害得我好苦。”
这句话让封无痕如遭雷击,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靴底在潮湿的苔藓上打滑。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席卷而来——
师兄见到通敌密信时难以置信的眼神、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暴雨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此刻全都鲜活地涌上来。
封无痕的呼吸急促而破碎,胸口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你分明已经死了,怎么会——”
低吼冲出的瞬间,他尝到了铁锈味。
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却在本能地后退,直到撞上堤坝边缘的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