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湖面泛着幽蓝的微光。
封无痕手中剑尖微颤,折射出细碎的寒芒。
他望着清清那张比月色更苍白的脸,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我......”
他唇瓣轻颤,却只能吐出气音。
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清清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几天前,清清答应留下。
她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话,没有再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和抗拒。
甚至,还主动带他回药王谷。
他们明明......明明已经在试着靠近彼此的心......
清清圆润的杏眸一片空洞,像是被人掏走了所有光亮。
“为什么会是你?”
她又问了一遍,不知是在质问眼前的他,还是在叩问自己的心。
“我没有......”
封无痕声音干涩,下意识吐出这句无力的辩驳。
“呵。”慕容英在一旁冷笑。
“到了这个时候,封帮主还能面不改色地狡辩?”
“是你!”
封无痕猛地转头,眼中迸出狠厉的光。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让我迷了心智,胡言乱语!”
都是这个人,一定是他设的局!
他暴起发难,长剑直取慕容英咽喉。
慕容英推开清清,仓促格挡,两柄剑相撞迸出火星。
他武艺本就不及封无痕,此刻封无痕绝望之际全力施为,更兼搏命之势,愈发难以抵挡。
不过三十招往来,左臂就被划开一道血口。
他踉跄着后退,佩剑脱手飞出,扎在苔藓之中。
封无痕乘胜追击,不过十招,剑尖便直指慕容英心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蓦地感到肩头一凉——
一截剑尖从他右肩透出,血珠顺着剑刃滚落。
他缓缓转身,看见清清正双手握着慕容英的剑。
那双总是盛着阳光的眼睛此刻盈满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对你下药的不是别人,是我。”
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暗中用摄心术的......也是我。”
封无痕瞳孔骤缩,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她甘愿留在他身旁,与情爱无涉,而是早已对他心生怀疑。
“到了现在,你对我还没有一句实话吗?”
封无痕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只觉心口比肩上的伤还要疼。
他嘴唇颤了几下,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是我。”
清清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剑尖在他伤口里微微晃动。
他忍着剧痛,艰难开口。
原来,封无痕撞破张伟私吞帮派银两,相约碧波湖畔详谈。
他出言警告,不料反遭其以林如松旧事要挟。
待张伟离去后,他才发觉孟铁心竟无意中目睹了一切。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而后为了营造孟铁心还活着的假象,他又伪装身份,带着清清特制的迷药去偷袭江正峰,将人打成重伤。
若非如此,叶红绡也不会一击得手。
“我以为,只要掩饰得好,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封无痕声音越来越低,“没想到你娘,还有定远王他们会......”
更没想到,清清会是江正峰的亲生女儿。
他每说一字,清清便觉如钝刀在心头搅动。
单薄的身形微微晃动,却硬是绷直了脊背,不肯让自己倒下。
她生命中至亲之人,或生她,或养她,竟都直接或间接地命丧他手。
“清清。”
封无痕双膝重重砸落在地,鲜血从肩头汩汩流出。
“有件事......我从未向你提起。”
他声音轻柔下来,像在诉说一个珍藏多年的美梦。
“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在药王谷,是在城门的石阶旁。”
那时的他,不过是个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小乞丐。
清清给了他两块白糖糕,那点甜意,成了他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若没有你,我早就是乱葬岗的一具枯骨了。”
封无痕伸手,想要触碰清清的裙角。
“你救过我一次,能不能......再救我最后一次?”
他仰起脸,眼中盛着卑微的希冀。
她最是心软,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回忆与牵绊,她怎会真的狠心?
湖风呜咽,月光在剑锋上凝成寒霜。
清清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他的心脏。
封无痕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清清......”
他声音嘶哑,染血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血痕。
慕容英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林帮主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守着你、护着你。”
清清睫毛低垂,握着剑柄的指节泛出青白。
封无痕浑身剧震。
“那时我不懂。”
她缓缓抬眸,眼中映着封无痕惨白的脸。
“现在才明白,他早知是你陷害,却选择了隐瞒。”
“不可能!”
封无痕嘴唇颤抖,肩头的血浸透了半边衣袍。
清清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继续道。
“你害死了他,他却盼你能重新开始。就连最后时刻,都在忧心你坐不稳帮主之位。”
每个字都如千钧重锤,将封无痕钉死在原地。
他眼眶骤然通红,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哀鸣。
还未从这记重击中回神,又听清清道。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年给了你那两块白糖糕。”
封无痕猛地抬头,血泪混着砸在她素白的衣摆上。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你说这些,只会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若不是我,爹娘根本不会死!”
封无痕手指深深抠进石缝,指腹磨得血肉模糊。
她每说一字,他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清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抽走了封无痕最后一丝生气。
他直直望着清清,毫无防备地将心口暴露在剑锋前。
清清的手抖得厉害,却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恨自己的犹豫,更恨心底翻涌的不忍。
封无痕笑了。
相识数载,他其实鲜少能真正读懂清清的心思,但此刻,他竟前所未有地明悟。
他伸手攥住剑刃,五指瞬间被锋刃割得血肉模糊。
可他却好似察觉不到痛楚,径直将剑尖往自己心口拽去。
清清瞳孔骤缩,手腕本能地后缩,却分毫动弹不得。
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温热的鲜血溅上了她的面颊。
她怔在原地,看着封无痕向前一步,让剑身更深地没入胸膛。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样也好......”
他唇边溢出鲜血,手指在清清握剑的手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心里知道......从我对你爹下手起......就注定会有......今天......”
他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的血从嘴角流出。
“可我却又......忍不住盼着,那一天能......越晚越好......”
他声音越来越弱,却仍固执地抓着那片衣角,仿佛这是最后的救赎。
清清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也不肯松开。
“我做了很多......错事,现在......用这条命......抵,你能不能把我的坏都忘掉......”
封无痕艰难喘息,话语断断续续,眼中的光渐渐涣散。
“往后......只记得......我好......”
清清浑身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愿再见你。”
她蓦地抽剑,寒光闪过,鲜血如泉喷溅。
“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封无痕双目圆睁,眼底翻涌着悔恨与不甘。
弥留之际,十岁初见的清清浮现眼前——
澄澈的眼眸含着笑,朝他伸出稚嫩的小手。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湖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堤坝,吹散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忏悔。
封无痕的身躯轰然倒地,空洞的瞳孔中,倒映出天边那轮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