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万雁鸣对她父亲那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用心,让她真切地感动。
要知道,即便是最懂得人情世故的裴嘉松,也极少会和父亲这样“没分量”的人搭话。
在这个家,甚至在林家湾,谁都知道真正的主心骨是母亲阮小玉,父亲林成静的存在感稀薄,习惯性地被忽视在角落。
但万雁鸣,这个看似张扬的城里男孩,却毫无功利心地、郑重其事地将尊重递到了父亲面前。
“万大雁,”
石榴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亲昵的埋怨,
“你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了?”
“没啊,”
万雁鸣熟练地吐了个漂亮的烟圈,一脸无辜,眼神却亮晶晶地锁着她,
“我给叔叔倒茶点烟,这是我的心意,也是当小辈的本分嘛。”
他笑得坦荡,又带着点成功“攻略”未来老丈人的狡黠。
石榴却扯不出一个笑容,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地上。
“石榴,”
万雁鸣脸上的得意淡去,换上了真切的担忧,他掐灭了烟,凑近一步,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看着总是不高兴……是不是不欢迎我来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从他进门,或者说,自从某个他不知道的节点之后,石榴的心绪就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啊,”
石榴抬眼看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玩笑的表情, 然而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你这叫不速之客……”
一旁的林成静一听,生怕女儿这硬邦邦的话伤了贵客的心,赶紧打圆场解释:
“哪有哪有,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软话硬说,嘴上不饶人,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没事,叔,”
万雁鸣立刻接话,目光却依然紧盯着石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执着,
“她不欢迎我,我也要常来!我来看叔和婶儿啊!”
他故意说得大声,带着点孩子气的赌气。
林成静被这话哄得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他也看出来了,女儿和这个小伙子关系匪浅,自己杵在这儿反而多余,赶紧识趣地站起来:
“行,行,你俩看会儿电视说说话,我去灶房看看你婶儿忙得咋样了……”
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林父一走,万雁鸣立刻凑到石榴跟前,带着点小得意,又带着更深的探究:
“看到没?叔和婶儿都很喜欢我!”
“嗯,”
石榴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
“喜欢,确实喜欢。”
这一点,她无法否认。
万雁鸣的真诚和用心,在这个家里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那石榴,”
万雁鸣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
“你到底咋了?从刚才在灶房出来,就感觉你不对劲。真不欢迎我?还是有别的事?”
“没事,”
石榴别开视线,望向窗外刺目的阳光,找了个最安全的借口,
“就是……快开学了,心里有点慌。”
“嘿!”
万雁鸣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前几天是谁劝我,说新学期新希望,别瞎惆怅的?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心慌了?”
他故意逗她,试图驱散那层阴霾。
他再次凑近,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石榴耳畔,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期待:
“是不是……舍不得和我分开啊?”
“保持安全距离。”
石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皱眉朝门口警惕地看了一眼,林家湾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万雁鸣看着她这副戒备疏离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受伤和挫败。
他默默走开几步,重新点了一支烟。
他想她,分开几天就抓心挠肝地想见她。
可真正见到了,在服装店里那个沉静却会对他展露笑颜的石榴,似乎被林家湾的某种无形枷锁禁锢了,变得小心翼翼,让他想靠近都困难,浑身不自在。
万雁鸣深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似乎也压不下心头的烦闷。
石榴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这不像他之前偶尔为之的“耍帅”,眉头再次蹙起:
“你什么时候抽烟抽得这么……顺手了?”
“嗨,”
万雁鸣弹了弹烟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我这就是……做做样子,陪陪叔叔。”
“石榴,”他吐出一口烟,目光投向窗外,带着一丝向往,
“要不咱去石榴林里凉快凉快吧?我想去小木屋坐坐。”
那是他记忆中属于他们俩的安宁角落。
“等会儿就吃饭了,”
石榴下意识拒绝,“这大中午的,林子里也不凉快……”
“早着呢,还没闻到肉香。”
万雁鸣坚持,
“我一直都是从小路溜进去的,还不知道大路怎么走呢,你带我去认认路?”
石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
“算了……今天你可是全村的‘焦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咱俩要是大中午的一起钻了林子……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疲惫和防备。
“你怎么那么怕别人说啊?”
万雁鸣不解,甚至有些烦躁,
“我看那些邻居都挺好的啊,挺热情的!我进村找不到路,还是一个大叔主动给我指的路呢!”
石榴看着他脸上那种未被世俗流言污染过的坦然和不解,忽然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羡慕。
她扯了扯嘴角,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淡、极复杂的笑容:
“是么?挺好。”
也好,她心里默默想着——希望大雁这一辈子,都不必懂得流言蜚语能有多么的不堪和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