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宫城望楼的青砖被夜露浸得发凉,叶阳的指尖还残留着密报上墨字的温度。
李斯分兵齐境的消息在他脑海里转了三转,最终凝成案几上那卷刚写就的《战时经济改革令》,竹简写得极密,\"军功授爵军械督办\"等字眼被朱笔圈了又圈。
\"殿下,\"林婉端着新沏的热粥进来,青瓷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鬓角的青铜步摇,\"先喝些热的,明日还要去演武场宣令。\"
叶阳抬头,看见她袖角沾着星星点点的黑灰——是今早去铁匠铺时蹭的铁屑。
这抹黑灰让他想起昨日巡视作坊时,林婉蹲在熔炉旁与老匠人的对话。\"分十个工序,每个工序只做一样活计。\"她当时用树枝在地上画流程图,发梢被火星子燎焦了一小撮,\"就像咱们蒸饭,有人烧火,有人淘米,有人看锅,比一人从头做到尾快三倍。\"
\"军功授爵令,\"叶阳捏着竹简,指节抵在\"不论出身\"四个字上,\"昨日有个伙夫来递状子,说他弟弟在居庸关守城时挡了箭。\"他突然笑了,眼底浮起热意,\"那小子在状子里写'草民不图爵位,只求弟弟的血不白流'——可他不知道,当他弟弟的名字被刻上功勋碑那日,整个燕地的泥腿子都会明白:血,能换尊严。\"
林婉将粥碗推近些,腕间的银镯碰在案上,丁零作响。
她的指尖扫过改革令末尾的\"军属抚恤院\",想起今早去城南破庙的情形:十几个军属挤在漏雨的屋檐下,老妇攥着儿子的旧布衫哭,小娃蹲在泥地里捡煤渣。\"我让人量了地,明日就破土建院子。\"她声音轻,却像钉子般敲进砖缝里,\"要让当兵的知道,他们在前线拼命,家里有热汤、有暖炕、有先生教娃读书。\"
叶阳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还留着熔炉的灼痕,是昨日试摸新锻的甲片时烫的。\"你总说自己是秦国来的百姓,\"他拇指摩挲着那道红印,\"可现在整个蓟城都在传,太子妃是'穿绢裙的大匠'。\"
林婉耳尖一红,抽回手去拨弄烛芯。
火苗\"噌\"地窜高,照见她裙角沾的不是铁屑,是半片干枯的麦穗——来自今早农事司的田埂。\"先喝了粥,\"她岔开话题,\"明日宣令时,嗓子哑了可不成。\"
第二日卯时,演武场的晨雾还未散尽,十万青壮已列成方阵。
叶阳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有光脚的农夫,有挽着袖管的工匠,甚至有几个从前给贵族赶车的仆从,此刻都挺直了腰杆,眼里亮得像淬过的刀。
\"今日立《军功授爵令》!\"他的声音裹着晨风吹开雾霭,\"斩敌首一级,赐田五亩;破敌一垒,升什长;陷阵先登者,爵上造——\"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有个络腮胡的汉子突然吼:\"草民没姓没氏,也能封爵?\"
\"能!\"叶阳抽出腰间佩剑,剑锋挑开旗门,\"燕人不分高低,只论血勇!\"
话音未落,演武场炸响惊雷般的欢呼。
林婉站在台侧,看着那个络腮胡汉子跳上土堆,举着锄头喊:\"老子明日就去砍秦狗脑袋!\"她摸了摸怀里的木匣——里面是《军法条令》修订稿,新添的\"贪墨军粮者斩\"几个字被她用朱砂描了三遍。
三日后,林婉的马车碾过易水河畔的碎石路。
车帘外,新修的军械督办署冒起黑烟,二十座熔炉昼夜不歇,铁水的轰鸣盖过了河声。
她掀帘时,正看见几个工匠抬着刚出炉的甲片,其中一个年轻后生冲她笑:\"夫人教的分工序法子真管用!
昨日一天打了三百副甲!\"
\"要记得淬火时水要凉透,\"林婉探身叮嘱,发间步摇在风里晃,\"甲片软了护不住人,硬了容易裂。\"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糖霜饼,给大伙当晌午饭——军功署说,今日起工匠也算'战时功勋',每月多领半斗米。\"
工匠们的欢呼惊飞了河畔的水鸟。
林婉望着越飞越高的鸟群,忽然想起叶阳昨日在前线说的话。
当时他站在易水北岸,望着湍急的河水皱眉,老将军乐乘凑过来:\"若在上游筑坝,待秦军渡河时开闸......\"叶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看见猎物的狼。
\"夫人,该去军属抚恤院了。\"车夫的声音打断回忆。
林婉放下车帘,指尖拂过裙角的麦穗——那是从督办署旁的试验田摘的,农事司说今年推广的早熟稻能多养五万大军。
七日后的百将誓师大会,蓟城的天空蓝得像洗过。
叶阳站在祭天台上,脚下是三百员将领,身后是十万甲士。
他望着台下:乐乘的银甲闪着光,络腮胡汉子的锄头擦得锃亮,连最末排的伙夫都系了新布带——那是军属抚恤院的妇人连夜缝的。
\"燕非孤军!\"他振臂高呼,\"天下义士皆我同袍!\"
\"死战不退!\"喊声响彻云霄,震得城墙上的旗幡猎猎作响。
林婉站在观礼席,看见叶阳的披风被风吹得翻卷,像一团燃烧的火。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军械督办署的令牌,昨日刚收到战报:居庸关的箭楼又加高了五尺,水坝的基石已砌到齐腰。
誓师大会散时,暮色漫上城楼。
叶阳正与乐乘商量水坝工期,影卫统领的黑衣突然从阴影里钻出来。\"殿下,\"那人单膝跪地,掌心托着染血的密报,\"咸阳急件。\"
叶阳展开密报的手顿了顿。
林婉站在三步外,看见他睫毛微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斯求秦王推迟总攻,等赵地局势。\"他的声音很低,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层层波纹,\"好,好得很......\"
影卫退下时,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柄带血的匕首。
林婉望着叶阳的侧影,见他盯着舆图上的咸阳,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影卫的亲卫,腰间的铜铃随着奔跑叮当作响。
\"殿下,\"那亲卫的声音带着喘息,\"影主说......说有更要紧的消息,要连夜面见。\"
叶阳转头看向林婉,眼里有暗火在烧。
她走过去,将手轻轻按在他手背。
舆图上的烛火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把并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