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耶律宗真亲自接见富弼的这一天,辽国方面的所有重臣都齐聚耶律宗真的御帐,而富弼进帐的这一刻堪称是独闯龙潭虎穴。待到双方都落座以后,富弼反客为主率先向耶律宗真发问。
“陛下,我们两国交好已经快四十年,这期间一直都相安无事,可陛下你为何突然要求我们割让关南之地?”
耶律宗真的回答还是他在国书里的那一套说辞:“是你们宋朝违约在先,你们在雁门关一带增派重兵,又在河北广修河堰、增筑城郭、深挖沟壕,而且还在民间大量征募民兵,请问这是何意?朕的这些大臣们都纷纷建议朕发兵南下问罪于你们,可朕觉得还是不要妄动刀兵为好,所以朕才派人前去跟你们商量割地之事,如果你们不同意,朕到时候在提兵南下也不迟。”
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耶律宗真根本就没怎么细看富弼带来的那份国书,他仍然蛮不讲理地认为是宋朝率先违背了当初的盟约。
富弼长出一口大气,看来这个契丹娃似乎还不怎么了解当年的历史。他对耶律宗真说道:“难道陛下你忘记了我朝真宗皇帝的大德了吗?澶渊之战时,如果我们的真宗陛下当时听从了将军们的建议对你们辽军进行沿途阻击,恐怕你们一个也回不了故国。再者说,如果我们两国永世和平,那么受益的人就是陛下,你的这些大臣们则无所获,如果两国兵戎相见,那么受益的就是你的这些臣子,而你却什么也得不到。他们要你发兵南下,其实都是在为自己谋取私利,而不是在为辽国的国家利益着想。”
富弼这一番话说得耶律宗真一脸茫然,他很是吃惊地问道:“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富弼回道:“当年辽国太宗皇帝举兵南下覆灭石氏晋朝,虽然这一仗辽国大获全胜,所获金帛子女更是不计其数,但最后京师各地的民间反抗却让你们损失惨重,你们的兵马更是因此而折损大半,你们的太宗皇帝更是直接就驾崩于撤军回国的路上,这些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觉得这样的胜利是你想要的吗?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晋朝不过是只占据中原一隅之地的小国而已,但如今我大宋控疆万里,精兵数以十万计,而且国内法令修明、政通人和。请问陛下,如果两国真的交兵,你能确保辽国必胜吗?”
耶律宗真这算是真的领教了富弼这张嘴的厉害,此前还在富弼面前以强者自居的他就此泄了心气。面对富弼的这番追问,耶律宗真仔细思量一番之后很是诚恳地摇着头回了两个字:不能!
事情到了这里,富弼已经成功地将耶律宗真蛮横嚣张的气焰给打了下去。这时候,富弼就像是哄小孩似的再又对耶律宗真说道:“这其实也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胜负未可知也。我们两国如果交战,陛下你就算是胜了,可你所损失的那些兵马粮草和军械物资又该由谁来买单呢?是你的这些大臣还是你这个皇帝呢?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和平相处,每年我大宋的岁币可是全都进了你一个人的腰包,你的大臣们除了负责交割岁币的使者之外可是一个也别想从中获利。这下你应该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怂恿你发动战争了吧?他们是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得好处,可他们要想获利就必须发动战争,但战争对你来说却是在耗费辽国的人力和财力。”
耶律宗真连连点头称是,富弼这番见解可以说是他从来不曾听到过的,可仔细一想事情也的确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接下来,富弼继续把耶律宗真往自己的道上引。
他再又说道:“陛下,我们在山西调兵遣将充实雁门的兵力,这确有其事,可我们不是针对辽国,而是为了防范李元昊。那小子最近太嚣张了,我们也是不得不防。至于河北的堰塘和水渠,那是几十年前就建好的,由于近来雨水较多,所以才灌满了水,那绝不是我们主动在往里面灌水,这一切其实都是自然现象。至于修筑城墙这事其实也是个误会,我们只是对那些因为雨水长期浸泡而垮塌的部分城墙进行了修补,招募民兵也是为了补缺,这其中根本不涉及毁坏盟约之说。”
富弼噼里啪啦地对耶律宗真一顿催眠和诱导,眼看着这个契丹小伙子就要被带沟里了,可突然间耶律宗真一个激灵就立马又回过神来。他猛然意识到富弼已经将他想要发兵南下的所有借口和理由都戳破了,而且富弼还在试图让他打自己的脸,他差一点就被富弼给彻底带跑偏了。
清醒过来后,耶律宗真再次显露出了他的强盗本色,看上去很是雍容华贵的他满脸温和地对富弼说道:“爱卿所言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朕对这些事并不详知,也不想知道这些。朕别无所求,就想要回祖宗故地!”
何为资深流氓和资深无赖?就是表面上要跟你讲道理,但如果理亏了就会撕下所有的面具,也不再讲任何的道理,然后就开始无所顾忌地做流氓和无赖——耶律宗真可谓是深得这其中的精髓。
听到他再次念叨这句话,富弼差点当场吐血!他在这里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了,可到头来竟然一点作用也没起到,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再看看耶律宗真,这个小流氓现在笑得很是得意。
富弼屏息凝神之后也决定不再给耶律宗真装什么斯文了,当着在场一众辽国重臣的面,他以一种强硬无比的口吻对耶律宗真说道:“石敬瑭当年割让燕云之地给贵国,而后来周世宗北伐取关南之地,这些都是前朝旧事。既然如今陛下要和我们宋朝理论这些土地纠纷,那么我大宋继承的是华夏正统,按照陛下你的这套说辞,我们宋朝是不是也应该向贵国索要我们的祖宗故地呢?如果这样的话,陛下你是不是应该把燕云之地也还给我们大宋呢?”
富弼这一席话顿时让整个御营大帐瞬间鸦雀无声!
满帐的辽国人就仿佛是突然间又回到了公元979年,就是在这一年,正在进行夏季捺钵的辽国皇帝耶律贤和他的大臣们突然听闻赵光义率领数十万大军正在急攻幽州。富弼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你契丹人有祖宗,我们汉人也有祖宗,你契丹人的祖宗之地能有多大?而我汉人的祖宗之地又有多大?
耶律宗真就此无言以对,而且是久久地接不上话来。沉默良久之后,耶律宗真转换了话题。
他说:“李元昊是我辽国的家臣,你们打他为何不通报一声?”
对于这个问题,富弼简直不想浪费口舌,这不是明显睁眼说瞎话吗?而且,宋朝在国书里也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耶律宗真到底有没有看那份国书?
富弼耐着性子回道:“照陛下这么说,高丽国和黑水女真在名义上也是我们大宋的藩属国,可你们攻打他们的时候有没有通报我朝呢?我朝陛下让我传话给陛下,他说之前并不知道李元昊是辽国的驸马,李元昊忘恩负义在先,而且还屡屡袭扰我大宋,所以才出兵攻伐。如今陛下既然问起这事,我朝陛下想问陛下一句,既然他打李元昊会伤及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但如果不打李元昊又不忍看到我朝子民受其荼毒。如果这事搁在辽国身上,陛下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耶律宗真再次沉默,赵祯竟然在问他应该怎么处理西夏的问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要我约束李元昊?赵祯这是在有求于我吗?
耶律宗真撇开富弼,转而用契丹语和他的大臣们一阵叽里咕噜地说了好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无从查证,但最后耶律宗真给富弼的答复却是出乎意料:“既然是李元昊蓄意滋事,那他就活该被打!”
在史书的记载里,这一次的会谈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