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符残暴,祸害一方,恶名远扬。
朱儁坐视就要在床上匍匐下去,“老臣祈求陛下了。”
如若能多活几年,他会向天子恳求挂帅,亲自去交州将那作乱的不孝子缉押回来问罪。
笞刑、徒刑、徙边、禁锢、弃市、肉刑等等都没事。
哪怕耗费他一生的荣誉,也会想办法保下朱符一条命。
可现在没这个机会,他只能厚着脸皮,道德绑架天子,让他当众答应自己这个请求。
都说君无戏言,一旦应下,朱符的命就保住了。
刘辩看出了朱儁的想法,可又岂能让他拖着病体匍匐下去。
他伸手扶着朱儁,红着眼眶说:“朕什么答应你,快躺好。”
屋内,众多朱家人听到天子的话都哭出声,这是何等的恩宠。
朱儁松口气,平躺下来后,呼吸平和许多,看着刘辩,由衷的说道:
“陛下之圣明,千古罕见,老臣曾遇到一个和陛下一般,少年英姿,欲挽大树将倒之人……”
朱儁作追忆色,“先帝势要改变,斗外戚、诛宦官……忠臣义士自发聚集……”
他、朱儁、皇甫嵩、卢植、盖勋等人,在那个时代崭露锋芒。
“老臣势单力薄,又无才能,无力辅佐先帝中兴汉室,致使汉室进一步衰落,天下大乱,幸得于河内大营遇见出色百倍的陛下,老臣何其幸运,有能力辅佐陛下,匡扶汉室。”
“老臣这次势要抓住机会。”
朱儁越说声音越小,刘辩内心疼痛,拉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哽咽说:“中候别说了,歇着吧。”
“老臣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要说最最遗憾之事,平生有三件,在凉州之时害了盖勋。目睹凉州大败,大汉彻底倾颓。没能喝上征西军的庆功酒。”
前两件事刘辩已无力改变,庆功酒的事还有弥补之机。
刘辩起身催促:“去将庆功酒肉全部搬来,朕陪老将军喝。”
“喏!”
郭嘉匆匆离去。
他前脚刚走,羽林郎进来抱拳禀报:
“启禀陛下,大将军、司徒、太傅、司空、司隶校尉、宗正、少府等卿觐见。”
刘辩一大早慌里慌张的出宫,身后还追着太医台一群太医,大臣们都被惊动了。
众卿一路寻到朱府,既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又是在担心朱儁的情况。
天子如此大动干戈,绝不是无的放矢。
刘辩刚想说不见,但转念一想皇甫嵩等几人和朱儁关系好,便应允道:
“让诸公进来吧。”
不会,皇甫嵩、卢植、蔡邕、王允四人步入主寝。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
病床上那不成人样的朱儁,连他们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
“老东西!”
卢植先惊呼出声,让朱儁眼神多了些光彩,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深深的疲倦席卷,累的他眼皮沉重,想要就此睡过去。
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卢植不用去问,就知道对方情况恶化到什么程度,痛呼一声后,扑到床前哭了起来。
“半个月不见你这老东西,怎么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了这是?”
皇甫嵩站在那哆嗦着嘴唇,呆了一会儿,主动朝刘辩走过去,先行了个礼,这才问道:
“陛下,他这是?”
刘辩噙着泪花,瞥开视线不去看那边的卢植,哽咽道:“伏梁之症,旦夕之间。”
皇甫嵩大脑瞬间空白,耳鸣声充斥着他的感官。
刘辩用力的吸了口气,低声道:
“逞中候还有意识,有什么想说的,都跟他说说吧。”
皇甫嵩朝后踉跄一步,若不是蔡邕眼疾手快扶一把,他要当场摔在地上。
整个朱府,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
让刘辩怔怔出神的是,太傅王允哭的最欢,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要失去挚友了般。
府门处等候的九卿,听到屋里传出的哭声,一个个心沉到谷底。
大汉金字塔最顶尖的几个,全都不顾形象的哭出声,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让开,酒肉来了!”
郭嘉领着小黄门急匆匆的赶来。
小黄门们各自端着托盘,其中置放着美酒美肉,幸好昨晚天子下令准备了几份,找起来不麻烦。
门口候着的九卿迅速让出道,刘辩拭去眼泪迎出来,“快拿来!”
他亲自夺过托盘,再次进入屋子,却看到了让他泪崩的一幕。
朱儁倒在王允的怀里,左手被卢植牵着,右手则高抬,眼睛望向天花板,声音干涩的喊道:
“兴汉。”
噗咚。
右手在刘辩的视线中,缓缓垂下去,砸在床榻上那一下,好像给了他的心重重一拳。
刘辩石化在原地,嘴唇哆嗦,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现场哭喊声更响了。
北军中候朱儁,积劳成疾,饮酒过度,伏梁病发,卒于昭宁二年末。
于国家,他是继盖勋离世,王朝去世的第二位柱石、国士。
于私人,刘辩视朱儁为自己的定海神针,是他肆无忌惮的本钱。
朱儁每一次带兵入京,都使大汉再上新的台阶,让刘辩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更让刘辩内心酸涩的是,这口凉州的庆功酒,明明都到眼前了,朱儁却没能喝上。
他带着三件有关于凉州的遗憾走了,满朝都被他蒙在鼓里。
“中候……”刘辩再也遏制不住眼泪,郭嘉强忍悲痛上前搀扶,劝慰道:
“陛下,朱老将军只是去侍候先帝了,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朕要治他欺君之罪。”
郭嘉双眼被水雾爬满,哽咽道:“陛下这样,臣等看了,心里难受。”
刘辩痛苦的闭上双眼,道:
“朕,有旨,追封朱儁为国公,以国公礼操办后事,国公不可世袭,其子朱符,继承钱塘侯。念朱儁一生功绩,朕额外下旨,汉土之中,无论其子朱符犯下何等恶事,朕都将其免死,擅杀者视为谋逆,朕,夷他全族。以上,尚书台拟诏,昭告天下。”
这封旨下的,或许会引来很多非议,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朱儁临死前只有这一个要求,刘辩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朱符的命。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