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输了啊。”
回到巴黎的夏尔·戴高乐,在看到尚未从公社动荡中恢复的巴黎景象后,肩膀无力地垂了下去。
在昔日的室友图哈切夫斯基冷酷地返回乌克兰之后,他仍不死心地一再尝试逃离,但戴高乐最终能走出战俘营,却是在德国方面正式解除其战俘身份之后。
而他刚一获得自由,听到的第一条消息,便是《桑苏西条约》的签订。
起初,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也不愿意接受。
理智告诉他这是真的,但心中因震惊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却仍在竭力否认着这一切。
直到现在,他看到巴黎那曾经的辉煌不再、如今只剩废墟与战斗痕迹的景象,看见面无表情、如同这座死气沉沉城市一般的巴黎市民时,他才终于落下了泪,不得不承认那个残酷的事实。
法国,战败了。
那个曾一度伟大无比的国家,如今凄惨地崩塌;伟大法兰西军的荣耀与威信被彻底践踏,所剩下的,只有必须偿还给协约国的债务与一片废墟。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被困在战俘营,虚度光阴的策划逃亡之时。
“卡特鲁中校,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法国到底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与戴高乐一同被释放的中校乔治·卡特鲁(Georges catroux)长叹一声。
他也一时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与记忆中判若两地的巴黎。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我们不能就这样坐在原地哭泣,不做任何努力。”
短暂而沉重的沉默后,卡特鲁终于开口。他脸上强撑着要甩开悲伤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作为军中前辈、人生的先行者,他不能在眼前这个近乎绝望、连生的意志都快失去的后辈面前,露出挫败的模样。
正因如此,他更要在这个时候,成为戴高乐的支柱。
这,是年长者与上级应尽的责任。
“摔倒了就再爬起来,房子塌了就重建。只要不放弃,踏实地活下去,法国终有一天会重现昔日荣光,从这片废墟中重新站起。”
“我们......法国真的能做到吗?”
“有什么做不到的?”
法国曾在拿破仑战争的失败后重新崛起;
曾在普法战争的惨败中再度挺立;
大战,不过也是如此罢了。
“所以,现在比起担忧国家的未来,还是先顾好我们眼前的现实吧。”
“......嗯。”
眼下,由于《桑苏西条约》带来的军备限制,加上政府大幅削减军费,军官们正被大批裁撤,两人能否留在军中也尚未可知。
在为遥远的祖国担忧之前,他们连眼前此刻的生活都无从着落。
......
“......法国终究还是在脚上套上了沉重的镣铐啊。”
就在戴高乐和卡特鲁一边强作镇定地谈着希望,一边却不得不为饭碗问题叹气之时,在奥斯曼帝国此前的临时首都,现已成为真正首都的安卡拉,穆斯塔法·凯末尔正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战争的结局。
“如果奥斯曼帝国没有果断投降,恐怕我们会落得比法国还要悲惨的下场。”
他庆幸自己赶在伊斯麦尔·恩维尔被流放至乡间、整日茫然度日之前,果断出手将其驱逐,选择向协约国投降。
凯末尔轻轻吐出一口气,为自己的决断未出差错而感到宽慰,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堆在桌上的文件。
那堆文件正是他作为奥斯曼帝国总理,肩负起国家重建重任的证明,而他肩上的担子,也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果然,最重要的还是经济重建与民族问题。”
凯末尔一边轻敲桌面,一边喃喃自语。
前者的重要性无需多言,而后者也因奥斯曼帝国乃多民族国家之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问题。
幸好,曾经牵动民族问题一角的亚美尼亚人,如今大多已迁回脱离俄国独立的本国,算是让他少了一个心头大患。但奥斯曼帝国内部,依旧残留着库尔德人,以及趁大战之机妄图独立的阿拉伯人,这两大隐忧仍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头。
‘不能像恩维尔那样采取血腥压制。’
毕竟,奥斯曼的背后主子,德意志帝国,尤其是对德外交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汉斯·冯·乔公爵,绝不会允许他那样做。
奥斯曼帝国得以苟延残喘,全靠德国的扶持,若是再去无情镇压其他民族,迟早会把脏水泼到德国头上。而德意志帝国绝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最终能采取的办法只有一个——
以“奥斯曼帝国”这个象征为旗帜,软硬兼施,将这些民族融入帝国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帝国统治的王道之路。
当然,若是原历史那个否定奥斯曼,只为重塑统一的“土耳其民族”的凯末尔·阿塔图尔克在此,肯定会对此嗤之以鼻。
但此刻在这里的,是奥斯曼帝国的总理,穆斯塔法·凯末尔帕夏。为了帝国的未来,“土耳其民族主义”这套理论,只能也必须被暂时束之高阁。
“库尔德人的问题,就交给伊斯麦特去处理吧。”
因为他本就是库尔德人。
也正因如此,他对民族问题向来关心,甚至在原历史中还曾建议凯末尔制定有关少数民族的法律。
只不过当时的凯末尔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土耳其人,都是我们民族、我们国民,为何要分彼此?”
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早已没了那样说的理由。
“那么,剩下的问题,果然还是阿拉伯人啊......”
策划过叛乱的侯赛因已被幽禁(因其为穆罕默德后裔,不能处死),但阿拉伯人心中的独立之火依旧未熄。
中东的石油对于奥斯曼的经济复苏至关重要。无论如何,凯末尔和奥斯曼帝国必须要设法拉拢阿拉伯人,或是以人口优势压制他们,将其同化,并顺势将帝国势力推进至仍未受控的阿拉伯半岛腹地。
‘当然,资源总有尽头,绝不能只靠石油吃饭。’
凯末尔的打算是,将从石油中获得的利益用于发展帝国的其他产业。
若考虑到未来“资源诅咒”将会给某些资源富国带来的苦果,不难看出凯末尔的远见。
而就在凯末尔策划未来的同时,
“最近倒是没怎么听到美国人的动静了。”
“是啊,阁下。听说总统闹出丑闻,还倒下了,连带现政权也随之垮台。我们若要对抗那些土耳其小子,得靠美国的武器,现在倒怕与美国彻底断了联系。”
在追逐奥斯曼帝国复兴之梦的凯末尔面前,那横亘着的障碍也悄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别担心,兄弟。美国人很快就会回来。我从他们的眼里,看见了对‘黑色黄金’的极度贪婪。他们绝不可能放弃这片阿拉伯的土地。”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西方其他列强的嘴脸。”
“没错。正因如此,他们的贪欲,反倒会成为我们沙特家族驱逐奥斯曼、称霸阿拉伯的力量。”
隐藏在沙漠彼岸、潜伏于利雅得绿洲之中,静待时机的沙特家族,便是那横亘在前的障碍。
......
此时此刻,法国正因战败的耻辱和堆积如山的债务而陷入茫然。
而奥斯曼帝国则在穆斯塔法·凯末尔的指挥下,为重建祖国而奔走忙碌。
那么,作为另一战败国的意大利在做什么呢?
“无能的政府滚下台!”
“对啊,大家一起来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祖国吧!”
“你说什么?你这个红色份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揍他!”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如今的意大利,就是一片混乱与毁灭泛滥的地狱。
当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三世战败退位,由其堂兄、深受士兵敬仰的亚奥斯塔公爵埃马努埃莱·菲利贝托在与议会达成协议后登上王位时,意大利人曾一度对未来抱有希望,认为国家或许会有所好转。
然而,当柏林和会的结果出炉,当那份《美泉宫条约》在那可恨的奥匈帝国心脏地带签订时,意大利人才终于明白:
若是一开始就不曾期待,又怎会如此失望?
想想也对,包括威尼斯在内的威尼托地区,还有好不容易到手的利比亚殖民地,全都成了奥匈帝国的领土;而东非的殖民地如索马里兰,也被那贪婪的老太婆英国掠走。
不仅如此,还有那虽不如法国那般沉重,但也被迫、必须支付的高额赔款;以及引以为傲的皇家海军,也像法国海军一样,被英国、德国、奥匈和希腊瓜分殆尽。
对意大利人来说,这已不只是失望,而是极度的愤怒了。
“这还叫国家吗?!”
“天天都是‘妈妈咪呀’,你们这群狗杂种!”
“都给我去死吧!”
整个意大利燃烧在无处发泄的愤怒与仇恨之中。
意大利的顽疾,地域纷争,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而正在全球频起的共产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的起义,更是往火堆里整桶整桶地倒汽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意大利必须改变!这个分裂成一盘散沙的国家必须重新团结,在新的思想和新的领袖之下,再次实现罗马帝国的荣光!”
“杜切(duce)!杜切(duce)!杜切(duce)!”
就这样,一个名为法西斯主义的新生力量也开始萌芽。
不过,此刻在人群中煽动呐喊“杜切”的那个人,还不是不久前刚成立战斗法团、正式走上法西斯之路的墨索里尼。
而是他的“前辈”,意大利的诗人、战争英雄,加布里埃尔·邓南遮(Gabriele d’Annunzio)。
这位疯狂的艺术家曾亲自驾驶飞机飞赴维也纳上空投放战时宣传单,成功返航,留下了“维也纳飞行”的传奇。他沉迷古罗马,对重现罗马帝国的荣光执着至极,视之为自己的使命。
他自称“杜切”,接受支持者们的罗马式举手礼。
嗯,如果你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那绝不是你的错觉。
“呃呃......站在那里的,本该是我才对!”
因为那位表面支持邓南遮、内心却充满嫉妒的墨索里尼,甚至连他的思想、着作、演讲都照搬照抄,几乎是对其进行彻底的“抄作业”。
“英勇的意大利公民啊,跟我来吧!我将再次让你们目睹罗马的荣光!Eia, eia, eia! Alala!(古希腊神话中的战吼,被邓南遮引入意大利军队)”
“Alala!”
尽管他无法模仿邓南遮那种艺术家的疯狂气质。
总之,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意大利政局,如今已彻底变成了无法控制的修罗场,而意大利人民,渴望着能终结这一切的“超人”。
“再等一等吧......虽然现在我输给了邓南遮,但终有一天,我会取代他,成为意大利真正的‘杜切’!”
而那位自诩为“超人”的人,离登场的日子,已不远了。
......
“辛苦你了,比洛。你是我最出色的宰相。”
“我也很荣幸能侍奉陛下。”
1915年6月5日。
这一天,总理比洛终于迎来了他期盼已久的退休时刻。
“特奥巴尔德,从今天起,你就是总理了。”
“是,阁下。我会竭尽全力,为帝国奉献一切,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被任命为下一任总理的贝特曼·霍尔维格,早在很久以前便已被认为是总理的当选人。
“这样一来,汉斯,也要和你道别了。”
“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阁下。”
“真正该说感谢的是我啊。多亏了你,我才能如此荣耀、风光地退休。”
比洛轻轻拍了拍汉斯的肩膀。
“对了,毛奇也要退休了?”
“是的,听说他已经向陛下递交了辞呈。”
他说自己已经过上了不愧对叔父的人生,是时候在彻底酿成大祸之前回家,与圣人心灵交流,安稳度日了。
说起来,毛奇确实受了不少苦。
也没必要强留,就让他安心的去吧。
“那么,外交大臣,今后就辛苦你了。接下来你会忙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哈哈,好的,阁下。”
汉斯“欢快”的微笑着,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一幕,是与被称为“美好年代”与“大战时代”的彻底诀别,
亦是那个在不安的和平中被疯狂笼罩的战间期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