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风总是寒冷的。
寒气从天际低压而来,仿佛要将骨髓冻结。灰蒙的天空压低在残垣断壁之上,风卷着灰沙与血腥的气味一并席卷战场。
在那一刻,站在断墙之下的杰尔多几人抬头望去——
高台之上,十一人踏风而至,披风猎猎作响。她们皆身披银色甲胄,银瞳冷冽,手中之剑与身等长,泛着苍白耀目的金属光芒。
那是与他们一样的大剑战士。
希望,在风中短暂地燃起。
“终于赶到了……”海莲扛着大剑,嘴角勾起一个习惯性的弧度,“这么多丑陋的家伙……要费点功夫了。”
她语气轻佻,但银瞳深处杀意凝聚,战意凛然。
一旁的迪奈芙站得笔直,大剑横于身前:“别小看了这群东西……数量太多,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米莉亚站在最前方,双目如鹰般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翻涌的妖魔大军。那些黑压压的身影挤满了废墟间的通道与广场,尖啸如刺入耳膜的刀片。
“……不管如何,必须在这里挡住它们。”她低声道,“若是让它们从这里突破,整个战火大陆都将被撕裂。”
没有人多言,战士之间无需多余的废话。
“好嘞。”海莲率先冲出,脚下灰尘爆裂,身影如箭矢般射入妖魔群中。她右臂的肌肉猛然膨胀,随即扭动伸长,缠绕着她那柄重剑横扫而出,斩出一道半月形的血幕。
一群妖魔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在疾风中断成数节,内脏与骨骼在空中飞溅。
迪奈芙紧随其后,大剑如双剑舞动。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冗余,利落而致命。前方两只体型硕大的妖魔刚刚咆哮一声,便被她一前一后斩成数段,倒地抽搐,鲜血染红沙砾。
突然,战场后方传来撕裂空气的尖啸——数根粗大的触手悍然刺来,带着金属般的破空声。
克蕾雅的身影如幽灵般骤然闪至,银瞳猛缩,高速剑在瞬息之间发动,剑光化作残影风暴。
触手速度惊人,仍有一根直刺向迪奈芙的背部!
“——嘁!”克蕾雅眉头一挑。
然而,触手撞击的瞬间却发出“铛”的一声金属震响。迪奈芙身体表层的妖力瞬间覆盖为甲壳状,坚不可摧。触手未能破防,但下一秒已被克蕾雅的剑风彻底粉碎,化为断裂的肉块抛向空中。
米莉亚动作流畅无比,她跃入妖魔群中,手中大剑交错挥舞,以毫厘不差的精准穿梭于敌影之间。她瞥见战场一侧的尤玛,大剑一抛,精准地送至尤玛身侧。
“尤玛,接着!”
尤玛接过大剑,立刻调整妖力,与辛西娅并肩站定。两人盘膝坐下,掌心贴于地面,为杰尔多几人进行妖力同调,协助压制体内涌动的异化。
塔芭莎与芙罗拉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于一只巨大妖魔左右两侧。芙罗拉的大剑尚未出鞘,妖力外放已化作数十道风刃横切而出,瞬间将怪物肢解。
塔芭莎举剑在空,淡淡地说道:“这风头,可不能全让你占了。”
她一剑劈下,连风带骨,将那头还未死透的怪物彻底粉碎,血肉四溅。
而在战场最中央,那道身影缓步穿行。
特蕾莎。
她依旧那样——沉静、优雅,步履不急不缓,眼神却冷峻到几乎冻结空气。
她手中银剑在空中轻轻一划,未见轨迹已见血。
一头欲扑来的妖魔骤然停顿,下一刻,它的头颅自额间整齐滑落,露出细如镜面的切口,尸身如布偶般倒下。
特蕾莎转身,神色平静,步步向前。
风中,无声的威压。
战场的节奏仿佛因她一人而被改变。
但这时——
在妖魔群的最深处,一声低沉的咆哮如雷霆滚滚。
一头体型庞大、生满甲壳的妖魔将挡在前方的同类尽数扫飞,向后方示意。
那里站着一名赤裸的女子。
她周身浮动着诡异的波动,肌肤仿佛水晶构成,折射出幽蓝的光晕。
她点了点头,轻轻踏前一步。
下一刻,战场前方的妖魔群忽然骚动起来,仿佛察觉了什么。它们开始迅速退却,宛如潮水般向后倒卷,留下遍地尸骸与鲜血。
然后,“她”出现了。
一位散发出不可名状气息的存在。
她的皮肤覆盖着珍珠母般光泽的细鳞,身形纤细却充满威压,垂至脚踝的发丝如水母触须般浮动,每一根发梢竟都有细微瞳孔在眨动。
她的双肩之上,折叠着一对半透明的月光色翅翼,翅面布满虹彩斑纹,宛如无数眼眸呼吸闪烁。
从她颈部以下,外骨骼结晶化展开,如同冰封的华丽铠甲,关节处伸出的触须犹如丝带在空气中优雅舞动。
她仅仅凝视众人一眼,天地仿佛凝固。
下一刻——
她体内妖力轰然爆发,宛如火山喷涌,磷光翅翼骤然张开,直径达十五米!
无数孢子自她尾椎处的三根分节产卵管中喷射而出,像彩光雨般洒落战场。
下一秒,孢子如雨般洒落。
那些孢子无声无息,宛如光粉般落在皮肤与铠甲之上,几乎没有痛感,也没有灼烧,没有毒性——
它们只是缓缓地,渗透进呼吸、皮肤,甚至灵魂深处。
克蕾雅站在风的最前方,她未曾察觉异样。
只是——
意识像被抽走了一瞬。
她睁眼时,天地全然不同。
战场不见了,血与钢、怒吼与嚎叫一切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林地,晚霞从枝叶缝隙间倾洒而下,空气清澈得仿佛能洗净旧日的伤痕。
她怔了一瞬,握剑的手依旧紧绷,指节发白,背脊却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松动了一寸。
眼前的世界,已悄然改变。
没有妖魔,没有战斗的嘶吼,没有鲜血的味道。
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林间,落在静谧的草地上。空气温柔如水,连脚下的泥土都是柔软的触感。
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不是现实,却没有立刻挣脱。
反而有种久违的……安宁。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她猛地回头。
那是一个少年,身形瘦削、衣着普通,甚至带着点落魄的泥尘。他从林中走来,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她,却努力装出熟稔的笑容。
——是杰斯。
原来的那个杰斯。
不是幻化为战士的幻想,也不是内心臆想的英雄。他就只是——
那个曾一路追着她跑、一路喊着“等我”的男孩。
“……克蕾雅。”他唤她。
声音里没多少自信,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
她站在那里,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认出了他,像失血的人忽然听见熟悉的心跳声。
他慢慢走近,低下头:“你……还好吧?”
他仰头看她,眼神依旧清澈,里面没有对战斗的理解,也没有对她伤痕的评判。只有一种夹杂着担忧和依赖的温暖。
“你怎么……”她低声开口,话语像是从干裂的胸腔中挤出来的。
杰斯轻轻咬唇,犹豫地笑了笑。
“我……其实什么都帮不上你。可我还是来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她再次转身离开。
克蕾雅的呼吸开始不稳。
那一刻她不再是战士,不是组织编号的银眼魔女,也不是冷静杀敌的利刃。
只是一个曾经失去一切、一个人走在血路上的女人。
“你……还在等我?”
“嗯。”杰斯点头,没犹豫。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说,会去战斗,但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笑了,笑得像以前一样,有点傻,有点固执。
“所以我就一直在等。”
克蕾雅的眼眶微微湿了。
这一切太真实了。
他的声音、表情、连站姿的小细节都一模一样。不是幻术能模拟的机械形象,而是——只有真正见过、真正记住、真正深爱过,才能如此还原的存在。
她低下头,大剑在指间缓缓滑落,草地的触感温软,像童年残梦。
她向前一步。
“杰斯……”
他笑着迎向她,像从前一样不畏惧、不退后。
“回家吧。”他说,“别再一个人了。”
她终于抬起手,缓缓伸向他伸出的掌心。
哪怕这不是真的,哪怕只是梦,也想抓住这一刻。
……
【现实中】
克蕾雅的身体仿佛石化,立于战场中央,大剑坠地,银瞳黯淡,毫无焦点。她的神经像断线的琴弦,陷入某种深层的精神迷雾之中。
米莉亚猛地转身,面色骤变。
“克蕾雅?!”
但她听不见。
孢子如雾弥漫,越来越多的战士开始步入沉眠,银瞳逐一黯淡,连战意都被吞没。
而克蕾雅,还站在幻觉中那个她梦寐以求的终点前,犹豫着、靠近着——
仿佛,只差一步,就能永远停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