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要散场了,拉弦的和敲小锣默默收拾工具,唱包头(不是地名,是二人转男扮女角的称呼,因头戴佩饰、身穿花衣)的小伙端着一个木头托盘讨赏钱。
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都不用张宗昌和褚玉璞说话,那粮台傻波子出手大方,在兜里抓了一把铜元扔进托盘,其中还混杂着七八个银角子。
车老板子的收入高,所以这并不算乍眼。
喜得艺人们乐开了花。
毕竟这么大方的观众可不多见,比如那卖小药的野皮边汉,只打赏了一个铜元,却趁机要摸一把屁股,属实是膈应人。
不过,那小伙自从唱包头开始,已经习惯了这场面,既然是吃这碗饭,那就避免不了要受这个屈。
等回到房间之后,这时又有描眉打鬓的年轻女人,穿着宽大的青布褂子,在南北大炕的边上来回走动,白生生的手掌心托一把南瓜子,不厌其烦的挨个问:“大哥,嗑不嗑?”(王润土友情提示:这是谐音哦)
有言曰:野花满屋飞,光棍有家归!
只要接过南瓜子,就得给人耕二亩地,不但没工钱,还得倒给人家四个角洋,这上哪说理去?
不过,今晚有正事,所以张宗昌带来的这波人虽然颇有意动,但没人搭茬。
等人走之后,傻波子取出一根银质掏耳勺,把桌子上小擀面杖粗的干碗蜡捻子给压小。
这一趟跟着好大哥张宗昌出来挣买卖,他的心总像是悬空着,没底。主要是这买卖属实是太大了,虽说是落草当胡子,嘴上喊着“要劫就劫皇纲,要嫖就嫖娘娘”,但是真到动真章的时候,肯定是有些打怵。
毕竟这可比劫皇纲还要刺激。
当然,打怵归打怵,该干还得干,怕狼的遭狼吃,不怕狼的吃狼肉,古今都是这个理,反正又不在老毛子王法之内!
唯一要惦记的就是,张宗昌挂在嘴上的龙湾韩大帅到底有多遮奢,能不能罩得住……
这时,大车店外有一个拎着卦旗的算命先生亦步亦趋的走了进来,伙计给他安排在了东厢房的大炕上。
结果这算命先生屁股还没等沾炕沿,就急不可耐的抓起卦旗挨个房间招徕生意,伙计也是见怪不怪。
等进了张宗昌他们的正房之后,傻波子直接把门带上,又打发人在门口了水。
“张老将,我在市里转了转,可了不得了!你说的那个龙湾韩大帅,把哈尔滨的老毛子可算是给整毁了!”算命先生进屋之后,把卦旗往炕台旁边一戳,就开言了。
实际这算命先生就是绺子的翻跺假扮的,大车队进大车店的时候,他先行一步去哈尔滨,扫听一下信息。
结果这一扫听不打紧,直接把他给镇住了——这玩意评书都不敢这么讲,属实是过于牛逼。
张宗昌搓了搓大手,道:“造毁了是肯定的,你赶紧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南朝北国!”
于是,算命先生就一五一十的,把韩老实在哈尔滨做的好人好事都讲了一遍,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经过口耳相传,未免有些夸张。
韩老实能拘遣瘟神?在毛子兵的兵营散播瘟疫,整个兵营直接死绝户了。
韩老实有三昧真火?把毛子的军官俱乐部烧成了白地,大小军官骨头渣子都烧没了。
韩老实是陆地剑仙?一柄飞剑激射而出,隔空取了总督霍尔瓦特的项上人头,并且悬挂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示众。更有一招万剑归宗,杀得毛子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反正这传言是越传越离谱,再这么整下去,生不出孩子的妇女可能都要大声念叨韩老实的名字,焚香祈祷了。
最后,翻跺做了一个总结:“张老将,这哈尔滨的老毛子真是被韩大帅给杀怕了,出了这么多事情,在大街上竟然都看不到毛子兵,巡警也少见,据说都龟缩在兵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规矩……”
说到这里,翻跺激动得山羊胡子直翘翘,身有荣焉。
当然,在场的这些人也不是没见识的,对这些夸张的传言尚且可以分辨一二,并进行蒸馏过滤,很快就能得到有价值的真实信息:
龙湾韩大帅指定是没少杀毛子兵,而且还用上了投毒的手法,再一把火活焖了军官俱乐部,又把毛子总督给按死了。
所以,韩大帅那得是啥样的人物?
真难以想象!
张宗昌把大嘴一咧,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下知道俺张宗昌不是胡吹大气了吧?实际在这哈尔滨做的事情都不算啥,韩大帅的能耐你们根本想不到有多高,吉省督军孟恩远,那是何等的人物?韩大帅杀之如屠鸡狗,当时俺就在旁边亲眼所见——对了,孟恩远的卫兵都是俺老张突突死的,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旁边的褚玉璞却长吁短叹,竟然错过了这个好事,早知道当时说啥也要一起去船厂。如果也能在场,这事足够吹一辈子的。
“张老将,咱啥时候能见到韩大帅一面呀?好让俺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比肩神明的枪马无双大手子!”
张宗昌神秘的一笑,道:“韩大帅现在就在大车店,等人定的时候,他就会现身,让你们一睹尊荣!俺跟你们说,就算是达摩老祖转世,也不见得有韩大帅这能耐!”
众人闻言不由惊喜万分,都充满了期待:到底是血战长坂坡的白脸赵子龙,还是喝断当阳桥的黑脸张翼德呢?
亦或是过关斩将、夜读春秋的红脸关云长?
反正器宇轩昂那是必然的!
月上中天的时候,门口负责了水的发出动静。
正主来了!
众人纷纷打起精神,穿鞋下地,在屋地上恭候。
而褚玉璞则是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把外面来人毕恭毕敬的让进了屋里。
在灯光照射之下,完全能看得清来人。
只是待仔细看了之后,这些人不由目瞪口呆:
埋了咕汰的青坎布裤褂,头戴破毡帽,脚踩傻鞋——腰上要是再系一条破麻绳就更像样了。
而且,岁数怕不是得有五十了吧?
这——这是从哪来的穷耪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