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萃宫——
凌贵妃被贬为贵人,宣璟帝念及五皇子颜面,允她暂居旧宫,却只留了三个粗使婢女。
冬儿的尸首刚抬出角门,剩下的宫人便开始算计起库房里的珠翠—— 她们深知,失势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这凤凰从前啄瞎过太多人的眼。
“贵人,这月例银子怕是要迟些。” 掌事婢女桃枝垂着眼帘,余光却有意无意扫过妆台上的鎏金胭脂盒,“内务府说······您如今用度该从简。”
凌贵人斜倚在朱漆窗棂下,金剪“咔嗒” 咬断千头菊的残枝,碎瓣纷纷落在褪色的蜀锦裙摆上。
她当然知道所谓 “从简” 意味着什么 ——自降为贵人那日起,她的吃穿用度一再缩减,妆匣盒子里的首饰总会莫名不翼而飞。
“迟些?” 她忽然轻笑出声,缓缓直起身走到桃枝面前,
“桃枝,你且记着,本宫的东西,便是扔了,也轮不到你们这些狗奴才染指。”
桃枝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眼底翻涌的暗潮,那双曾让六宫粉黛失色的凤眼,此刻淬着比腊月寒冰更冷的光,
“你们背着本宫偷偷拿走的东西,最好乖乖还回来,否则——”她凑近桃枝耳畔,声音冷得发颤,“本宫纵然失势,可捏死你们,堪比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桃枝脸色一白,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滚!”
待桃枝颤颤巍巍地跑出去,却又听宫门处传来悉簌脚步声。
瑛嫔的轿奁停在歆萃宫宫门外。
“娘娘当心台阶。” 丫鬟扶着她下轿奁,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听说昨日给凌贵人送的饭食都馊了,这会儿指不定缩在被窝里哭呢。”
瑛嫔捏着湘妃竹团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数月前,她因想在御花园偶遇圣驾,装作崴脚,被凌贵妃看破,竟罚她闭宫抄了三日佛经,现在想想,她的手腕都还疼着!
谁曾想,如今风水轮流转,堂堂贵妃也有被跌落谷底的时候——今日,她定要这昔日的凤凰,当着全宫的面折翼。
踏入正殿的刹那,见凌贵人一脸闲暇,素白指尖正慢条斯理地修剪面前的千头菊。
褪色的茜色襦裙拖曳在地,倒衬得她容颜愈发清丽动人,哪有半分传闻中落魄的模样?
“哟——姐姐如今还有闲心侍弄花草呐?”瑛嫔摇着团扇款步上前。
凌贵人抬眼,目光扫过瑛嫔头上的七翟金步摇,那本是她库房里的东西。
随着瑛嫔步步逼近,一股混杂着乌沉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凌贵人敏锐地捕捉到其中若有似无的麝香。
她忽然勾唇冷笑,那笑容里夹杂着嘲讽与不屑——这后宫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战场,今日你踩着别人上位,明日便有人踩着你的脊梁往上爬,多少女人前赴后继,最终都不过是红墙内的一缕幽魂罢了。
凌贵人收回视线,对瑛嫔的言语讥讽恍若未闻,指腹摩挲着盆沿,打量还有无多余的花枝。
见状,瑛嫔身后的丫鬟顿时来了脾气,尖着嗓子嚷道:
“贵人好没规矩!见了瑛嫔娘娘还不跪下行礼?”
凌贵人似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嘁”了一声,目光挑衅的扫过瑛嫔得意的脸。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宫给她行礼?”
瑛嫔被这直白的羞辱气得浑身发抖,却仍硬撑着抬高下巴,声色俱厉道:
“放肆!本宫乃皇上亲封的瑛嫔,你敢以下犯上?你如此目无尊卑,就不怕本宫告诉皇上和皇后嘛?”
话落,她紧蹙眉头,心中满是疑惑与恼怒,这女人都已经被贬了,怎么还敢如此傲慢无礼!
“尽管去就是,本宫也想看看,皇上会不会因为你,着人杀了本宫——”凌贵人语气散漫,却字字如刀,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你!”
瑛嫔被噎得说不出话,恼羞成怒间,立即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胆!”丫鬟立即意会,扬手上前就准备给凌贵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金剪破空声比耳光更快。
那丫鬟捂着脸重重倒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毯上。
瑛嫔的尖叫卡在喉间,惊恐地看着凌贵人手持金剪,锋利的尖端抵在丫鬟咽喉处,只要再稍稍用力,便能要了人命。
“反了反了!” 瑛嫔怒不可遏,胸前的璎珞随着剧烈的喘息晃动,“你莫不是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吧,现如今,你的日子连本宫的贴身丫鬟都不如,还敢如此目中无人,简直是 ——”
“呵呵呵呵······” 凌贵人笑了,眸中寒光微闪,
“休要在本宫面前摆谱,你父亲不过是个新晋左督御史,而我凌家,从高祖到父兄,哪一位不是用命换来的世袭罔替!你去看看,凌家累累功勋现在还铭刻在太庙的鎏金牌位上!”
她指尖骤然发力,血珠顺着金剪滴在丫鬟的衣服上,
“即便本宫今日沦为阶下囚,也轮不到你来教规矩!”
空气瞬间凝固。
就在瑛嫔被震得说不出话时,雕花槅门忽然被推开。
萧璟芫一袭紫色云锦长袍掠过门框,望见母妃抵在丫鬟喉间的金剪,瞳孔骤缩。
萧璟芫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身对着呆立的瑛嫔俯身行礼,声音平稳得可怕:
“瑛嫔娘娘。今晨母后胎动不安,沈院首在坤宁宫候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好转,娘娘闹出这等动静,若传到母后耳中,惊了龙嗣,不知左督御史大人的乌纱帽,是否还戴得安稳?“
瑛嫔本想反驳,在触及萧璟芫眼底的冷意时,
“五皇子误会了,本宫只是路过,想来探望姐姐,这就离开。”瑛嫔慌乱转身,地上的丫鬟也捂着半边脸跟上。
待一行人走后,萧璟芫再也按捺不住,大步上前夺下母妃手中的金剪,声音发颤:
“母妃。” 他轻声唤道,“以后别再这样冲动了。”
凌贵人瞥过脸去,语气生硬:
“歆萃宫已是泥潭,你不该来,快回去。”
“旁人说什么,儿臣不在乎!”萧璟芫的声音铿锵有力,缓缓下跪,伸手拽住凌贵人的衣角,“在儿臣眼里,您永远是那个悉心教我读书识字、为我遮风挡雨的母妃。”
凌贵人看着眼前的儿子,眼泪骤然决堤。
她想抬手抚摸儿子的头,指尖却在半空凝滞 ——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那日在他的宫邸,她看着抱着七皇子的萧璟芫,语气狠厉:
“只要定远侯府倒戈,只要皇上在废太子诏书上盖印,本宫的死士就能让萧璟瑞和萧璟煜一同死在神武门,这皇位就是你的!”
可眼前的少年却拔出佩剑,剑尖直指自己胸口:
“儿臣不要皇位!我不喜欢勾心斗角,更不想踩着兄弟的血往上爬!”
“没出息!”
当时的怒吼犹在耳畔,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最终,萧璟芫以命相胁,让歆萃宫的诛杀令迟迟未下,让神武门的死士缴降。
她筹谋半生,机关算尽,却败在了亲生儿子的仁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