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摊开的卷宗泛着陈墨与红木混合的气息。
叶垣吉指尖划过面前的第三页纸,目光骤然凝在仵作批注的死因之上:
死者秀儿,年十六,尸身腐败程度轻微,经推断,死亡时间约在五-六天,系服用大量砒霜中毒死亡,肝脏、肾脏现广泛损伤,右颊红梅刻痕皮肉无反应,应属死后所致。
更夫敲过三更的梆子远远传来,他合上卷宗,秀儿脸上那朵红梅,边缘平整得如同利刃精心刻画,与林家灭门案中白墙上泼洒的血梅图腾,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刀具···屠夫···” 他喃喃自语。
他想到周墨提到的那个铁生!
晨曦初露,虞莹听闻叶垣吉要去追查线索,便巴巴地要跟着,叶垣吉拗不过,只好带她一起。
叶垣吉拿起藕荷色斗篷,轻柔地替虞莹披上,手指触到她微凉耳垂的瞬间,
“风大,当心着凉。”
早市上,人潮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叶垣吉与虞莹扮作新婚夫妇,混入这喧闹的人流中。
远远望去,铁记肉铺的幌子在风中招展,案板前早围了七八位等着买肉的主顾。
铁生站在案后,八尺高的身躯如铁塔般壮硕,他穿着一件靛蓝短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右手屠刀劈下时,案板发出沉闷的轰鸣。
削肉的动作快如闪电,肥瘦相间的肉片落进木盘时薄如蝉翼,引得旁人连连称赞。
“这人看着倒憨厚。”
虞莹凑近叶垣吉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泛红的耳尖,目光却没离开铁生的手 —— 那双手虎口处结着铜钱厚的老茧,指关节粗大,握刀的姿势稳如磐石,每一次落刀都异常精准。
说话间,二人已晃到肉摊前,叶垣吉语气自然地开口:
“老板,称二斤前腿肉,麻烦帮切成薄片,再搭两根猪棒骨。”
“好嘞。”
铁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屠刀上下翻飞,前腿肉眨眼间就被片得薄如蝉翼;砍猪棒骨时,咔咔几下,连骨节都平整光滑,尽显娴熟刀工。
称肉时,铁生的手指擦过叶垣吉递来的铜钱,叶垣吉敏锐地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道新鲜的刀伤,结痂处泛着暗红,还透着一丝未干的血丝。
“掌柜的这手艺,怕是练了十年不止吧?”
叶垣吉状似随意地搭话,目光扫过铁生围裙上的血渍。
铁生憨憨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混口饭吃罢了。” 他将肉骨包进油纸,递过来时,虞莹突然惊呼一声 —— 她袖口的梅花绣帕被铁钩勾住了。
叶垣吉伸手去解,指尖无意间碰到铁生的手腕,那皮肤下的肌肉硬得像铁块。
“对不住对不住。”铁生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解开钩子,额角渗出细汗。
离开肉铺时,虞莹攥着油纸包,压低声音道:
“你看见没?他看我帕子的眼神不对劲。”
叶垣吉点头,回头望去,只见铁生正站在摊位后,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手里的屠刀还在轻轻颤抖。
“他一个人,真能杀光林家二十余口嘛?” 虞莹困惑地蹙眉。
叶垣吉沉默不语,脑海里却闪过林家灭门案卷宗里的记载 —— 死者心口的创口边缘异常整齐,像是用特制的刀具剜出的。
“先盯着吧。”叶垣吉拉住虞莹的手,“陈佥事已经去查他和秀儿的过往,想来,很快就有新的线索了。”
谁知,第二日清晨的急报便惊破了府衙的宁静。
“大人!周墨死了!”陈佥事一脸肃然,“书房悬梁自尽,现场留有罪书!”
叶垣吉赶到周宅,周墨的尸身刚被解下,脖颈处一道深紫勒痕触目惊心。
书案上的畏罪书摊开着,狼毫还沾着未干的墨,浸透了 “林家满门,皆因我手” 的字迹。
“大人!后院枯井捞起两具女尸!”一名衙役上前来报。
众人赶到时,枯井边围满了衙役,两具女尸裹在草席里,露出的脚踝已被井水泡得发白。
叶垣吉掀开草席一角,瞳孔骤缩—— 死者脸上的红梅刻痕与秀儿如出一辙,只是心脏部位留下骇人的空洞。
经仵作查验后,认定周墨为自缢,脖颈处的勒痕与悬梁上的绳子吻合。
贺松年抚着胡须,在府衙大堂上踱步:
“林家灭门、女子失踪,桩桩悬案现已水落石出,如今罪魁伏法,此案当可了结。”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叶垣吉死死盯着案头那封认罪书,突然伸手按住欲要提笔的贺松年,
“贺大人如此急于盖棺定论,难道当真就没有一丝怀疑?”
贺松年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周墨贪墨盐利,屠戮林家满门,后因良心难安,自寻了断,人证物证俱在,叶大人何必再疑?”
叶垣吉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接连三问如惊雷炸响 ——
“那便请贺大人为本官解惑,其一,林家二十余口被剜去的心脏现在何处?周宅府中搜遍,未见半分踪迹。其二,三具女尸皆刻红梅,为何独独秀儿心脏完整?是凶手疏漏,还是另有深意?其三,周墨虽为盐帮巨头,但其身形文弱,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剜去那么多心脏?”
贺松年的脸由红转青,官靴在青砖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叶大人!”
他重重拍响惊堂木,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
“本官乃凉州知府,断案自有章程!皇上命你巡查狱政,可不是让你越俎代庖!”
叶垣吉看着贺松年突然暴起且急于结案的模样,反倒印证了他心中猜想——周墨或许真的有罪,但他的死,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
贺松年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厉声道:
\"如今主犯伏法,从犯难寻,强行追查只会徒增恐慌。本官意将此案并作周墨一人所为,即刻上奏!\"他刻意加重 \"本官\" 二字,官威十足地甩了甩广袖。
大堂内气氛剑拔弩张,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袖中突然被塞进一方硬物。
虞莹凑近他耳畔,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
“拿去。”
展开掌心,那块巴掌大的一方金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正面 “免死金牌” 四个古篆苍劲有力,背面刻着蟠龙吞日的纹样。
叶垣吉的指尖触到边缘的云纹,竟惊得险些脱手 —— 这可是能号令百官、代天巡狩的圣物!
“莹莹,这可是······”他压低声音,喉结剧烈滚动。
“放心,我爹给的,不用白不用。”
她扬着下巴看向贺松年,声音陡然拔高,
“贺大人可认得此物?见金牌如见陛下,如今案情存疑,你还要强行结案么?”
金牌的寒光掠过贺松年骤然惨白的脸,他手中的朱笔 “啪嗒” 坠地,在青砖上溅开一朵墨花。
他 “扑通” 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下官糊涂!叶大人请息怒,此案自当彻查到底!”
方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筛糠般的颤抖。
叶垣吉看着手中的金牌,又看看身旁叉腰而立的虞莹,他深吸一口气,对衙役沉声下令:
“传我命令,即刻提审铁生,封锁盐帮所有账册!”
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而贺松年瘫坐在地,望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额间冷汗顺着皱纹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