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篮子吃食放在院中石桌。
成贵和武阿叔相看一眼,滚滚的事掐头去尾,隐去吵架争执各自气恼的部分与郑老爹说了,又说出前来的目的。
后者叉腰瞪眼:“这会子来找做甚,我一杀猪的,会选啥日子?”
“咋的,滚滚留在山脚这事不比满月酒大?办酒日子你俩倒选不出来了。”郑老爹趁机拐回呛了一嘴,两条浓眉才松开,心里终于舒坦了点。
虽说是家事吧,但人是这样,通常最后一个知道的消息的都有点不平衡,就得嘴两句。
武阿叔背着手,左看右看,清清嗓子安慰老哥道:“你瞧你,这有啥好恼的,响水村没啥新鲜事,早知道晚知道都会知道……那什么,阿年还比你晚呢。”
郑老爹一思索,也是哈。成贵道:“来都来了,不如找阿年说两句。”
那走吧,整整齐齐又往隔壁新房去。
孩子一满月武家夫妻就上门了,两家的怨嫌今日才算调解好,林淼和武宁又去香积寺还愿,前前后后一耽搁,好日子得重新看,圆圆滚滚的满月酒又延后几日。
从隔壁新房出来后,成贵和武阿叔一个往村里一个往山脚,郑老爹塞还两篮子,“拿走拿走,满月酒再一起好好吃一顿!”
又原样叫两人带回家了。
傍晚夕阳落下,火烧云染红一片天空,绚烂壮观,响水村家家户户搬椅子坐在家门口惊奇观赏。
观荷亭坐满了人,点燃的艾草清香在四周浮动,家人饭后闲聊,鲁康和孟辛围着荷花池转悠,割莲蓬当小食。
竹床铺有软被,软被上有一个小娃娃,吃饱的满满睁大眼睛眨巴,偶尔挥动紧握的小拳头。
周舟有时会好奇,小小的人,不会说话也看不清东西,会不会无聊呢?
竹床另一头坐着的郑老爹脸上笑纹舒展,看着大孙一脸满足:“小胳膊小腿的,眼睛倒很明亮,哭声也响,傻小子,远没赶上阿福胖呢。”
那比不了,阿福一身肉肉都鼓起来了,肉胳膊小肥腿,身板比未足月的满满舒展长开,摇篮床被他抬腿蹬得啪啪响。
想到不久前见的阿福,周爹笑道:“赶不上,那小子好歹多吃了几个月的饭!”
几人不免聊起滚滚的事,成贵和阿勇来家就将这事告知了,一家人都挺惊讶。
郑大娘手上拿着个莲蓬在掰,一粒粒取莲子,说:“这事挺好,成贵不给圆圆,那便不给吧!我看整个响水村也没几个人真舍得小汉子,他要给圆圆反而不美了。”
“现在就挺好,阿勇英红有人陪,滚滚不用嫁去别处,这才美呢。”
她辈分大,敢说:“可惜滚滚不姓武,不过将来他孩子姓武,也成,英红这下总算能放心了。”
郑大娘虽只得一个孩子,是个小汉子,英红得一个哥儿,之后再没有了,她对阿勇多少有些愧疚,后来宁宁还是嫁了人,滚滚留在武家才算续上。
这话不好接,周爹和周娘亲没开口,郑老爹说:“咱就别操心了,没闹僵就是好事,到时满月酒只管热热闹闹参加,吃吃喝喝看娃娃。”
满月酒延迟几天,最开心的人是周舟。
晚上洗漱后,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朝床边的郑则道:“真巧真巧,我刚好可以出门!好久没和你去放狗了,好久没去串门了。”
“你也会觉得闷?”
“我怎么就不会觉得闷?”
“哼,”郑则没回答,他放轻脚步走到摇篮床边,掀开挡蚊的轻薄纱帐看了一眼,郑怀谦睡得很沉,放心了,走回床边他才继续说,“成日埋头写话本,还不许我与你说话。”
他留在家本就是想陪陪夫郎,结果人家不用陪,也不许他坐在一旁看写的什么……儿子倒是越抱越熟练,换尿布、洗屁股、穿小衣、拍奶嗝,郑则练得样样顺手。
孟辛听到满满哭都不喊婶娘了,喊大哥,大哥一喊就来。
只有一件事被严禁——用冒胡渣的下巴扎孩子的脚丫子。
一扎准哭,没有例外。
发现这事的是郑大娘,满满哇哇大哭,再一看郑则,抓着他儿子的小脚丫贴在下巴正笑得得意呢,一被骂,这下全家都知道了。
周舟翻身趴在郑则厚实胸膛,嘿嘿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拉屎时希望别人跟你说话吗?”
“有什么关系。”
“写话本就跟拉屎一样,老有人在旁边晃悠,那多不自在啊。”
“哦,我不在你就能写了?”
“不能,但我能拉坨大的。”
“什么话哈哈……”郑则笑得胸膛阵阵起伏,他本就躺着,身上还压了个一身软肉的粥粥,又怕吵醒郑怀谦,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咳嗽两声才堪堪忍住,俊脸都涨红了。
露齿大笑的样子真好看,周舟好喜欢呀,忍不住捧住相公俊脸揉捏,笑眯眯看他笑。
胡言乱语逗人笑,郑则拍了一把弹鼓鼓的屁股,大掌包着,笑道:“是好故事还是一坨大的我自有分辨,怎么不给我看?”
“看什么啊,没写完呢。”
周舟扭了扭身子往上挪,亲亲密密环住相公脖子,胸膛贴胸膛,脸颊贴脸颊,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可这小坏蛋说出口的话却不太美:“一坨屎你也看吗?”
真是的,郑则刚还想亲他。
后者得意大笑,两声又突兀止住,周舟被捂住嘴巴,只露出瞪大的眼睛,两人伸长脖子往摇篮床看,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房间静悄悄,夫夫俩对视一眼无声笑开。
粥粥能出门,郑则身上便多了一项任务。
“小宝,想不想泡热水澡,洗头搓澡,通体舒畅……想吗。”
九月的天没这么热了,可泡热水澡为时尚早,那是对别人来说,周舟不一样,好些日子没有畅快洗澡了,他想泡啊!于是连连点头。
郑则笑了,想就好。
“那住回隔壁吧,我把浴桶刷干净。”沉甸甸的双手环在粥粥腰臀,用了点力,郑则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追问,“好吗,我给你搓背洗头,舒舒服服的。”
是好长一段日子没住回去了,阿娘每日都来新房看他和满满呢,周乖乖应下:“嗯,听你的。”
说是住回去,也没有马上就搬。
郑则先回了一趟隔壁,开窗通气,拆了床帐换上一套干净的,又去后院拉起晾晒的麻绳,晾薄被晒枕头,洒水扫地擦桌子。
最后想了想,干脆搬了浴桶去井边,将拆下来的床帐浸在浴桶里洗,洗完才开始刷浴桶。
他一个人干得热火朝天,郑大娘听到动静来寻,一瞧这阵势,回过味来了,当即喜笑颜开走到儿子身边问:“这是要住回来了?”
“嗯。”
嗯嗯嗯又是嗯,不过这回郑大娘没恼,笑容依旧:“满满带过来吧?”
郑则“哗啦”往浴桶里泼了一桶水,看他阿娘一眼无奈道:“我俩都回了,他怎么会不回。”
“哪天回?”
“吃满月酒前一天吧。”
那没几天了,郑大娘暗暗算着日子,满意走了。
干完这些活时间还早,郑则正思索还有什么事没做,孟久的喊声自身后传来:“大哥!”
一嗓子喊得,大哥下意识去看后院的鸭群,他站在原地等人走近,“嗓子咋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孟久就蔫巴,“没咋回事,就这样呗。”
说话的句子一长,声音的变化就更明显,飘忽不定,沙哑低沉,像木匠磨木刺的砂纸粗粝刺耳。
这下知道怎么回事了,郑则笑出声,长大了这是。他屈指敲敲小九脑袋开解道:“正常的,大哥以前也这样,过个小半年就能好。”
没想到这小子长这么快,郑则这才头一回认真去算,鲁康和小九十四五岁了。
“啊?——”
“这么久!”孟久更不高兴了,他一把扯下身上的布袋沮丧道,“那我岂不是半年后才能去二楼招待。”
声音变化招人笑,就连师傅也是的,一听他说话就先笑,根本都不听他说什么,让他声音稳定了再去二楼。
那声“啊”忽高,嘶哑高亢,更像鸭子叫了,郑则实在忍不住伸手捂脸。
笑笑笑哪里好笑!他朝大哥不满道:“你怎么也笑!”
“咳,”郑则揽着他往堂屋走,见他这么气恼便安慰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样吧,这两天不去学字了,我教你和鲁康驾骡车。”
孟久立马甩起布包欢呼,沮丧一扫而空,求证道:“真的?你不用外出吗?”
“保真,等鲁康放牛和骡回家,吃完午饭就教你们。”
这头一只大鸭子嘎嘎叫叫,新房却十分静谧。
观荷亭的师徒俩坐在同坐一侧,周娘亲和月哥儿皆是沉静的性子,低头刺绣时气质竟有几分相似,两个绣棚绣着相同图案,偶尔停下对比,低声说话,一派祥和安宁。
这时,一直在前院忙活的孟辛带了一个人进门,只听得他清脆说道:“他在的,有空的,你快进来呀!”
两人走进中庭,沈遥又听得辛哥儿朝观荷亭道:“婶娘,小沈大夫来找粥粥哥!”
沈遥这才发现观荷亭坐了两人,都认得,他赶紧朝人打招呼。
小沈大夫来找粥粥?专心刺绣的月哥儿好奇停针,目光跟随一大一小移动,直到两人衣摆消失在堂屋大门。
不久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月哥儿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实在好奇,他小声问周娘亲,“师父,小沈大夫来找粥粥做什么?”
也不像看病的样子。
周娘亲朝堂屋看一眼,不由笑道:“他俩啊,一块躲着看话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