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迟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个所有人都说不清楚的原因。
解时为何而死,云下的修士们众说纷纭,但始终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甚至于当初青天法旨里,对于理由也并未详细说明。
似乎只有那五位青天才能真正清楚理由。
而那个理由,也注定是被五位青天都认可的,即便其中有一两位不认可,也都默认了。
青天说话,另外一位青天若是不反驳,那么这就是事实,所有人都只能接受。
周迟忽然有些后悔,当时在小观里,该敲敲门,问问这件事的。
虽然他觉得大概也不会得到结果。
“前辈,我此次前来,是请前辈出山的。”
回过神来,周迟看向眼前老人,东洲局势,他们很需要一位登天修士出手相助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大概很有可能是如今的东洲剑道第一人。
老人瞥了一眼周迟,“老夫在此地待了很久,守着这座小庙,早已习惯了。”
周迟眼神微变,这话的意思,很明了。
周迟不太愿意强留,不过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老人却笑着说道:“只是即便要出山,你连老夫的姓名都不闻,就要请人,太直接了吧?”
周迟一怔,随即问道:“敢问前辈真名?”
“老夫古墨。”
古墨微笑道:“若是换作外人来请老夫去掺和那些事情,老夫不会出山,但既然是你,老夫倒是不介意离开此地,去你那重云山做个客卿。”
周迟有些意外,他的想法只是老人能在之后出手相助,却没想到他是现在就要离开此地,去往重云山。
周迟拱手致谢,“如此,更多谢前辈了。”
重云山有一位登天剑修,那么意义绝对是非凡的。
古墨摆摆手,“宝祠宗如此行事,本就不该,若是他还在,只怕一座宝祠宗,早就不存了,老夫受他恩惠,本应再报世间,可一来是放心不下那座小庙,二来则是我一人之力,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什么。不过看着你,老夫才发现老夫错的离谱,你也是一人,却一直在做些什么,老夫空有这身境界,一直避世,反倒是可笑。”
世上的修士,做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情,其实不会觉得有些什么,但总有那么几个异类,看不惯一些事情,就要拔剑,当初的解时就是这样的人,他游历世间,不知道出剑多少次,许多在其他修士看来无意义的事情,他都乐此不疲。
“有一点,老夫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老夫想告诉你,他是怎么想的。”
古墨忽然开口,轻声道:“他一路登高,哪怕到了云雾之间,却始终认为,自己出身于东洲庆州府某座小镇,和那一座小镇百姓,并无区别。”
“别的不说,就说他那柄飞剑,也并非什么仙剑之流,据他所说,是当初走上天台山,观主带他选剑,他也只是选了一柄最顺眼的普通铁剑。”
“我们这些剑修也好,别的什么修士也好,往前走去,很多东西就会渐渐落到身后,有些人只看前面的风景,但有些人,会时时回头。到底该不该回头,说不清楚,只看自己。”
古墨看着周迟,很想在他这里得到一个他满意的答案。
周迟看着眼前的老人,笑道:“不管前辈信不信,晚辈其实没觉得山上和山下有什么区别,都是人间而已。”
古墨满意点头,“既然如此,老夫这条命最后就算是搭上去了,也无所谓了。”
周迟有些无奈,“没想让前辈把命都搭上的。”
“都是小事,为何而生,为何而死,只要觉得值得,那么就都很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古墨看着周迟,“你们先走,老夫收拾一番自会离去,说不定等老夫去往重云山的时候,还能给你带些惊喜。”
“惊喜?”
周迟有些疑惑。
古墨笑道:“东洲虽然式微多年,但你说只有一两位登天,那还是不现实的,不少老家伙藏在深山老林之间,他们要么是曾经离开东洲,在外面学过别的术法,回来之后悄悄修行,要么就干脆其实是有些失望,所以不愿意再出现。”
失望的是什么,说不清楚。
“老夫或许能说动一两人,或许说不动,会杀几人,总之有些麻烦。”
古墨微笑道:“还有,不要将老夫想象成所谓的东洲剑道第一人,即便老夫现在是,半甲子之内,你必然越过老夫,老夫这点微末天赋,居然要成为一洲某一脉修士的第一人,说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老人有些自嘲,他虽说这些年偶有想起此事,但绝没有半点的沾沾自喜,他没见过那位观主,但却是见过解时的,在他心里,要做东洲的剑道第一人,至少要是当年他的境界。
他看着周迟,眼神里满是笑意,“还想跟老夫聊一会儿?真不怕那个丫头心急如焚?依着老夫来看,要是再待下去,那丫头就真的要不管不顾冲上来了。”
“好好好,就算老夫多啰嗦一句,一个男子在世上,或许会遇到很多女子,但一定只有一个女子,才能让他一直牵挂难以忘怀,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别的,就只是握住她的手,别放开,不然往后余生,只怕就会时时念起,不得安宁。”
周迟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笑道:“看起来前辈也有过这么一个女子了。”
老人有些不满,“老夫要是你,这话就不会问。”
话音未落,老人化作一条剑光,一闪而逝。
周迟站在原地,有些尴尬,看起来是戳到这位前辈的肺管子了。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心神,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本来一脸担忧,但看到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就把那些担忧都藏起来的白衣女子。
白溪在那边喊道:“没有打扰你吧?”
周迟朝着她走去,打趣道:“打扰没打扰,你不都来了。”
白溪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找了个理由,“我这不是怕你在这里大发神威结果却没有人看到,以后说出去没有证人嘛。对了,咋样了,肯定是你赢了吧?”
周迟想了想,“没死,算不算赢?”
白溪由衷地说道:“那就很厉害了!”
周迟笑了笑,倒是跟她说起那一战的细节,没有半点添油加醋,因为没有必要。
白溪微微蹙眉,“主动认输,那可不像是你,按你的性子,不应该就算是输也要打到最后吗?”
这一点,白溪最有发言权了,小的时候,明明那些年纪比他更大的孩子很多时候只要他求饶一声,就可以罢手,可他硬是一句话不说,总要跟人打到最后。
当然结果嘛,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鼻青脸肿了。
不过不影响这家伙在自己心里很了不起。
周迟笑道:“是来求人的,总要给人留些面子嘛。”
白溪先是点点头,但随即觉察到不对,“给谁留些面子?!”
周迟满脸笑意,只是看着白溪,很快就想起来有一次因为帮她出头,被打得鼻青脸肿,返回家中,老爹下工回来,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子,也没责骂,只是帮着他处理完伤口,这才问起来缘由。
等知道结果之后,老爹笑着开口问道:“那就是很喜欢那个丫头了啊?”
那会儿的周迟被戳中心事,脸有些红,可还是摇头否认,“才没有。”
“哦,没有,那就是我家阿迟纯想做个好人?”
老爹笑眯眯开口,“可当好人,帮着人说话也就算了,就算要动手,最后说两句好话,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了,不是因为那丫头在那边,不想在她眼前丢了面子,所以才咬牙扛到最后?可被人打成这个熊样,不照样丢了面子?”
小周迟当时只是有些沉默,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问道:“爹,她不会真觉得我很丢脸吧?”
老爹哈哈大笑,“你看看,不还是很喜欢那个丫头吗?”
小周迟涨红脸,不再说话。
老爹则是摸着他的脑袋,笑道:“看起来爹真要给你攒一笔钱了,不然以后真到了那个时候,拿不出来钱,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那你大概要伤心死了。”
周迟当时没说话,只是想那丫头现在长得黑不溜秋的,长大了,也不见得会好看啊。
算了,喜欢就喜欢了,不好看也喜欢啊。
只是周迟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自己睡熟之后,自己老爹提了一根木棍,走出家门,那个温和的男人,第一次跟小镇上的其他人起了冲突。
双方都护自己的儿子,所以大人们打了一架,老爹后来那额头上的淤青,周迟不知道是被人打的。
他更不知道,那天之后,老爹上工也更卖力了。
他记着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丫头,所以他要多挣些钱,好让自己儿子以后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就像是他当年能娶到他娘一样。
世间众多苦,其中自然也有不能和喜欢之人,携手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