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尘的指尖,那点微不可察却仿佛能刺穿万古虚妄的奇点之光,稳稳地点在了剧烈荡漾的茶汤液面之上。
指尖落处,没有水花溅起,没有涟漪扩散。
只有凝固。
剧烈晃荡的深琥珀色茶汤,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时光琥珀,凝固在粗陶碗中。而在那凝固的液面中心,清晰地倒映着大地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景象——无数道由最纯粹混沌本源凝结而成的灰黑色锁链,如同亿万条贪婪的毒蟒,死死缠绕着一颗搏动着的、如同熔融黄金铸造的巨大心脏!心脏表面,无数古老玄奥的妖神符文流转明灭,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灵魂颤栗的磅礴伟力,却又被那灰黑色的锁链死死压制、汲取!
初代妖神之心!
而在那颗被禁锢、被汲取的黄金心脏最核心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散发着绝对冰寒气息的印记,如同嵌入金阳的冰魄寒星,顽强地闪烁着——其形状,赫然与林清雪重生后,始终别在鬓间的那枚冰凰发簪,一模一样!
“老头,”苏逸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戏谑,在死寂的草庐中如同惊雷炸响,“茶凉了。”
他的指尖依旧点在那凝固的茶汤倒影上,点在那颗被锁链缠绕的黄金心脏之上。
“该说说……”苏逸尘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目光如刀,刺向对面泥墙下闭目仿佛沉睡的佝偻身影,“这腌菜坛子里,泡着的这颗咸菜疙瘩,”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到底是谁家的了?”
“……”
草庐内,时间仿佛被彻底冻结。
舔碗底的“吧嗒”声消失了。林清雪和楚凌霄从深度体悟中被强行惊醒,周身流转的玄奥气息骤然中断!两人霍然抬头,目光瞬间被矮桌上那碗凝固的、倒映着惊世景象的茶汤死死攫住!
林清雪冰魄般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那倒影中心脏核心处的冰魄印记,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一股源自血脉最本源、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悸动与悲怆,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她鬓间那枚冰凰发簪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光,整个草庐的温度瞬间骤降,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那是……娘亲的……”林清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冰魄玄体不受控制地逸散出冻结时空的寒气,白发间星河奔流的速度狂暴如决堤的冰河!她死死盯着茶汤倒影中那颗被锁链缠绕、核心嵌着冰魄印记的心脏,重生后觉醒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识海——三百年前母亲将她冰魄玄体本源剥离时的诀别画面,与眼前倒影中的冰魄印记……完美重合!
楚凌霄更是如遭五雷轰顶!他膝上的孤云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剑身之上刚刚弥合的裂痕再次崩开,暗金色的妖神符文疯狂闪烁、扭曲!他右臂植入的那截妖神指骨,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传递来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怒与……难以言喻的、被至亲背叛的巨大悲恸!他死死盯着茶汤倒影中那颗搏动的黄金心脏,那是初代妖神的气息!是赋予他妖神骨力量的源头!更是……他血脉的始祖!可如今,却被锁链缠绕、汲取,如同囚徒!而锁链另一端,深深扎根的,是师尊脚下这片草庐之地!
“师……师尊……”楚凌霄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握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缝间渗出暗金色的血珠。他看向泥墙下那个佝偻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骇,有茫然,有被欺骗的愤怒,更有一种信仰崩塌的绝望。剑穗上那朵盛开的血色海棠,此刻花瓣边缘的暗金纹路疯狂蔓延,如同泣血的脉络!
“嗷!!!”胖头鱼妖龙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嚎叫,刚长出一半的琉璃鳞片瞬间炸开!它绿豆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茶汤倒影中那些灰黑色的混沌锁链,破锣嗓子带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尖叫:“混沌……混沌根须!是那个……那个搓澡老梆子的……腌臜玩意!师尊!你……你脚底下踩着的是……”
它的话没能说完。
泥墙下,那个仿佛沉睡的佝偻身影,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清亮如深潭的眼眸,沉淀着万古岁月,看透世间悲欢。只是此刻,那深潭般的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波澜。他没有看剧烈反应的林清雪和楚凌霄,也没有看惊恐嚎叫的胖头鱼妖龙。他的目光,越过了凝固的茶汤,落在了苏逸尘那点着倒影的指尖上,最终,落在了苏逸尘那双洞悉一切、带着冰冷戏谑的眼眸深处。
四目再次相对。
苏逸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了然与质问。
云鹤真人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疲惫。
草庐内,那凝固的、倒映着惊世景象的茶汤,无声无息地恢复了流动。深琥珀色的液面荡漾,地底深处那被锁链缠绕的黄金心脏景象瞬间模糊、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被苏逸尘指尖奇点之光刺破的法则余韵,以及林清雪鬓间冰凰发簪的刺骨寒光、楚凌霄孤云剑的凄厉悲鸣、胖头鱼妖龙炸开的鳞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云鹤真人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伸向自己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粗茶。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浸透了万古沧桑的迟滞感。
粗糙、布满老茧和泥巴的手指,轻轻握住了粗陶碗那冰凉的碗沿。
“茶……”云鹤真人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草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浓重的乡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是用山泉水泡的。”
他端起粗陶碗,深琥珀色的茶汤在碗中轻轻晃动。
“醒神根,是后山向阳坡上长的。”
“混沌清露,”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苏逸尘点过茶汤的指尖,扫过林清雪鬓间的冰凰发簪,扫过楚凌霄颤抖的孤云剑,扫过地上炸鳞的胖头鱼妖龙,最终落回碗中荡漾的茶汤,“是缸底沉淀的旧水。”
他微微仰头,将碗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吞咽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放下空碗,碗底残留着几片粗梗的茶叶末子。
云鹤真人抬起那双清亮如深潭的眼眸,再次看向苏逸尘,也看向他身后神色各异的林清雪、楚凌霄和胖头鱼妖龙。
草庐内,只剩下那破旧柴扉被风吹动的轻微吱呀声,以及泥墙外老槐树叶片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茅草顶的缝隙,安静地洒下,光柱中尘埃依旧缓慢浮动。
“至于坛子里的咸菜,”云鹤真人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沙哑,如同在说一件最寻常的家常,“腌得太久,盐分太重,拿出来……”
他微微停顿,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矮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声。
“……怕是要齁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