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猗授意下,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反剪着建业老苟的胳膊,把他像拖死狗似的往街上拽。
顾彦还挣扎着,嘴里胡乱喊着: “我是越王后裔”。
他换来的却是更响的唾骂:“呸!勾践卧薪尝胆是为了兴邦,你倒好,躲在阴沟里嚼舌根!”
擒拿建业老苟的队伍从秦淮河畔游走到了将军府前。
一路上,百姓们越跟越多,啐唾沫、扔烂菜。卖豆腐的王大娘踮着脚,把一块馊掉的豆腐精准地砸在他脸上:“让你说女子下贱!我家闺女读《小袁游记》,认了字,会养猪,不似你,吃人血的东西!”
还有教书先生们更是气得发抖,拿着戒尺指着建业老苟的鼻子骂:“孔孟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袁夫人写书教百姓养猪堂堂正正,你却满纸污秽,你也配姓顾?”
顾彦的脸被唾沫和烂菜叶糊得看不清模样,原本藏在眼底的阴鸷早变成了恐惧。
看着街边那些曾经被他暗中嘲讽的 “愚民”,此刻他们眼里的愤怒像火烧,手里的拳头捏得发白,连孩童都跟着喊 “打倒老苟”,建业老苟才终于明白:
在江东,那袁氏之女早已用青蒿、桑苗、养猪指南,在百姓心里种出了一片天地;吴钩歌舞团的鼓点,敲的是女子的体面;而他这满纸腐朽,不过是试图往这片天地里泼粪 —— 不被撕碎才怪。
黄猗站在将军府的台阶上,看着被押过来的顾彦,手里捏着刚整理好的卷宗:从他藏在床板下的手稿,到他那 “江东女子皆可驭” 的妄言,证据确凿。
“顾氏出了你这号人,真是辱没了勾践的血脉。” 黄猗冷冷开口,声音传遍街头,“袁夫人说,江东的地,种得出庄稼,也长得出骨气。你这种烂根的,一日不除,祸害大家。”
百姓们的叫好声震得屋檐落了灰。
顾彦瘫在地上,他舌尖打颤中说出的那句 “我是越王后裔” “我是顾氏公子”的呓语,被淹没在 “滚出建业城” 的怒潮里。
阳光穿过人群,照在建邺城女子太学新栽种的那排桑树上,新抽的绿芽,在风里挺得笔直。
顾氏族长因为族中出了这样的败类,生怕祸及自身,已经赶紧连同城防令黄猗一起,将这“建业老苟”羁押直将军府,接受孙权的审判。
而孙权却说这件事交给袁夫人定夺便是。
顾彦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按着,膝盖 “咚” 地磕在将军府的青石地上,骨头缝里都透着疼。他垂着头,额前的乱发遮住眼睛,却仍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似孙权的锐利如刀,也不似黄猗的带着火气,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却让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囚衣。
“抬头。”
袁绮绮的声音不高,那是女子特有的温润音质,可落在顾彦耳里,却比呵斥更有分量。他僵硬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模糊的视线,第一次这样近地看清了她。
袁夫人就坐在堂中那张梨花木椅上,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素纱襦裙,领口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连耳坠都没戴。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往那里一坐,却比顾彦见过的任何簪金戴银的贵妇都更显气度,那衣衫袖口垂落的弧度从容不迫,指尖搭在膝头的姿势不疾不徐,连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都像是精心安排过的,透着说不出的端庄。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转换,映在袁夫人眼底,竟看不出半分波澜。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顾彦预想中的厌恶,她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看一只误闯庭院的虫蚁。
“你胸有笔墨,本该凭着本事造福族人,为顾家堂堂正正争光。”
袁绮绮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目光轻轻扫过他被捆得发紫的手腕,“你为何背地里这般诋毁于我,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顾彦张了张嘴,想喊出那些积压多年的怨毒。骂她是流亡的破落户,骂她靠着谄媚孙权才得势,骂她以妇人手笔推行的新政不过是笼络人心的伎俩。
可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全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顾彦这才看清,她的裙角虽素,料子却是上等的吴绫,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她的碧玉簪虽简,玉质却温润通透,定是孙权给与的传世珍品。
这些不是刻意炫富,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体面。是她站在江东第一夫人的位置上,自然而然拥有的底气,是他这个顾氏边缘子弟,就算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高度。
顾彦想起自己躲在暗处偷看袁夫人与孙权查看农桑图时的样子,想起袁夫人在织坊里接过女工递来的粗布时的神情,想起百姓提起 “袁夫人” 时眼里的敬重…… 那些他曾嗤之以鼻的 “作秀”,此刻在她平静的目光里,都变成了扎扎实实的根基,垒起了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台。
“我……”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微微倾身,目光越过他,落在堂外的夜色里,仿佛他这点龌龊心思,连让她多费些心神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真正的 “高高在上”,从不是靠厉声呵斥或盛气凌人。而是像她这样,明明身处云端,却能平静地看着泥地里的你,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地位,更是格局与心性的天堑。
顾彦终于缓缓开口:
“我恨孙策!很那个当年那个提着长枪的外乡人踏过江来,凭着一股子蛮劲扫平江东,把我们这些世代盘踞乡土的望族踩在脚下。我恨顾氏主家见风使舵,早早投靠了孙策,换来苟延残喘,却把我们这些旁支抛出来当垫脚石。我父亲曾掌管的几处田产,被孙策的部将强征去犒军,我亲眼看着父亲气得呕血,却连去将军府理论的资格都没有。
“我恨孙权,恨他这个年轻的继任者。他拉拢顾、陆、张、朱这些大姓,却重用北方流落而来的士族,把我等死死摁在政权的边缘世界。
“我更恨你!你这个那个流亡江东的袁家女,以夫人之尊出入府衙,和孙权并肩查看农桑图。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外来者能占了江东的地,享了江东的福,还要摆出一副 “泽被苍生” 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