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六月初五。
铜鹤香薰吐出最后一缕龙涎香。
邱景湛身着白衣立于丹陛之上，腰间白玉带勒得胸骨发紧。
六十四人抬的金丝楠木梓宫正缓缓移出，椁身嵌着的东珠泛着冷光。
\"起灵——\"鸿胪寺卿的号哭刺破长空。
邱景湛握紧手中的玉圭，礼部侍郎捧着《大行皇帝哀册》跪到他面前，帛书上的朱砂字已经凝固。
梓宫经过金水桥时，桥栏的蚣蝮石雕活灵活现，镇水患神兽威严依旧。
天气阴沉，灰霾满天。京城禁屠，所有百姓佩戴麻布早早跪到先帝梓宫必经之处，或掩面哭泣，或嚎啕大哭，呼天抢地。
长长的送葬队伍蜿蜒数十里，连绵不绝。一百二十人的引魂幡阵缓缓走来，目不斜视的高僧右手竖立，口中念叨不止。
沿途每隔一里设置路祭棚，三品以上官员行三跪九叩大礼。
三百名太常寺乐工突然伏地不起。邱景湛望着神道两侧的石像生，石虎、石马、文官俑的眼睛在晨雾中泛着青光。
当梓宫进入地宫最后一道石门时，邱景湛解下腰间玉佩投入道旁的金盆，看着温润的羊脂玉在火中炸裂。
“先帝临御十七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罔不尊亲……伏惟尚飨！”
地宫最后一道门缓缓落下。
邱予初透过越来越窄的缝隙看到容贵妃手脚被绳子绑住，蜷缩在地上挣扎。布团满满当当地塞在她嘴里，哪有半点平常的雍容华贵？
容贵妃满眼的惊惧、绝望铺进邱予初的脑海中。她垂下头颅，心中满是悲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之后，宠冠六宫的容贵妃却落得个殉葬的下场，怎能说不凄凉呢？
望着身穿素服的邱景湛，挺立走在前方，神色威严，目光凛凛。
邱予初才真正意识到，终不似少年游。
返回銮舆的路上，邱予初掀起车帘。蝉鸣蛙叫声不绝于耳，銮铃清脆，惊起檐角两只白鸽，振翅掠过天际线。
“予初？”崔羡看着送葬的人回到宫中，官员们渐渐散去，上前扶她下马车，“我们去哪儿？去常府吗？”
邱予初略略点头，没再言语。
常府中，灵堂大开，陆陆续续有人来吊唁。
常遇青无儿无女，死后亦没有人料理后事，邱予初心中早已将他当成父亲一般，自送葬回来之后，便站在常府门口迎来送往。
“十公主，先生惊才绝艳，真是天妒英才。”
“在下去拜祭常先生。”
“节哀……”
邱予初低垂着头，对着来祭拜的人一一鞠躬。
“一位大人前来吊唁常先生，已上香三柱，一鞠躬……”门旁的小厮看到又有人来，高声呼道。
邱予初再次弯腰鞠躬，瞅到一隅对方黑色的皂靴，连声称感谢。
半晌，邱予初发现那一隅皂靴并未移开，心下奇怪。抬眸一瞧，仍旧黑巾敷面的叶栖风定定地看着她。
……
……
只一瞬，邱予初双眸轻移，叶栖风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看不透。
“答应你的食言了。”邱予初喃喃自语，似自嘲似悔恨。
“不，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叶栖风瞟到邱予初眼下的乌黑，红肿的眼睑。
邱予初摇摇头，她若是再快一步就好了，想着不要让常遇青的名声受损，却忘了他的安危。
若是早一步，也许常遇青就不会被人毒害。想来人走名散，那虚名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邱予初心中还是微微刺痛，可惜她没有提前想到这些，一味地只想帮他洗清污名。
“你不想知道我和常先生是什么关系吗？”叶栖风冷不丁问出。
邱予初眸光再次聚到他仅露在外面的寒目，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我与常先生是游历之时认识的，互为知己，当得知他遭受不白之冤时，我上京来打算救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你。”叶栖风云淡风轻地讲述这些过往。
邱予初眸光未闪，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个！眉眼微眯，继续盯着叶栖风的眼不说话，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话锋一转，“此次来除了祭拜常先生之外，还想拜托十公主一件事。”
“你说！”
“拜托十公主一定要找出毒害常先生的凶手，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叶栖风拱手拜道。
邱予初略略摇头，叶栖风还是不想说他跟邱景湛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帮他起事！是敌是友？有待商榷。
“叶先生放心，你就算不说，我都会查清。”邱予初眸光乍寒，锐利似箭。
“如此，在下便放心了。”叶栖风注视邱予初良久，开口谢道。
“那……”叶栖风一顿。
邱予初眉梢轻扬。
“那……后会有期，我今晚就要动身离京，保重！”叶栖风抿了抿唇，目光翻涌，最终化为平静。
邱予初略略点头:“一路顺风。”便继续迎来送往。
叶栖风眉眼微皱，动了动，最终抿紧唇，告辞了。
几日后，常遇青的葬礼料理完毕，邱予初从常府回来直奔大理寺而去。
“十公主！”魏星乔不敢相信，短短十多日，邱予初竟疲惫至此，神色恹恹。
“我有事要问你！”邱予初径直坐下。
“你是想问常先生遇害的事吧？”魏星乔早就派人调查。
“有眉目了？”邱予初眸光微闪。
“当晚，宋氏一族在宫中造事，大理寺另外两个主事都在宫中管调度禁军，我也被抽调到他处。”
“大理寺属于守卫松懈之时，我盘问了当晚当值的侍卫，戌时之前他们是两人一队，守在大牢门口。”
“戌时之后呢？”邱予初挑眉。
“戌时之后就被抽调走了。”
“啪……”桌子被邱予初拍得巨响，“岂有此理，监狱大牢怎能没有人看守？”
“你……你别动怒！”魏星乔连连劝慰，“当晚，宫中事变，人心惶惶，各处侍卫都被宋丞相调走了，所以……”
“难道就没人知道凶手的来历？”邱予初怒气升腾。
“我在大理寺后门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这个。”魏星乔拿来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