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寝殿内,烛火通明,却只点了角落几盏落地莲花缠枝银烛台。
光线被刻意调暗,晕染出一室暖融的昏黄,将白日里的肃杀与紧绷悄然隔绝在厚重的织锦帷幔之外。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
贾琮已换下那身染血的玄青蟒袍,只着一件深色云纹杭绸常服,腰间松松系着带子,半靠在临窗的紫檀木雕花暖榻上。
微湿的墨发随意披散肩头,卸去了金冠玉带的束缚,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疲惫终于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黛玉端着一个朱漆描金海棠花托盘,步履轻盈地走近。
托盘上放着一个定窑白瓷盖碗,袅袅热气带着清雅的药香散逸开来。
她自己也换了一身藕荷色软缎寝衣,外罩一件同色薄绒比甲,长发松松挽起,簪一支素玉簪,洗尽铅华,却愈发显得眉眼清丽如画,只是眼底那抹倦色,在暖黄烛光下也清晰可见。
“琮哥哥,先把这碗安神汤喝了。”
黛玉将托盘放在榻边小几上,端起盖碗,试了试温度,才递到贾琮手边,声音轻柔似水,
“太医院张院判开的方子,最是宁心静气,驱散郁结。”
贾琮接过碗,指尖触到黛玉微凉的指尖。
他抬眸看她,眼底的疲惫被一种深沉的温柔取代。
“你也累了一天,这些事让丫头们做便是。”
黛玉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把温润的犀角梳,自然而然地替他梳理着半干的长发,动作轻柔而舒缓。
“她们粗手笨脚的,哪有我清楚你的习惯?”
她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意,更多的却是心疼,
“泰陵那场风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梳齿停留在贾琮浓密的发间。
贾琮仰头将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弥漫,却奇异地抚平了心口的燥郁。
他放下碗,反手精准地握住了黛玉放在他肩上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骨骼分明,肌肤微凉。
“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拇指指腹在她腕骨内侧的细腻肌肤上轻轻摩挲,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赵博伏诛,其党羽尽入彀中,翻不起大浪。毕老大人接过王命旗牌时,那眼神……你知道,有他在吏部坐镇犁庭扫穴,朝堂上那些魑魅魍魉,秋后的蚂蚱罢了。”
提到毕自严,贾琮的语气里充满了敬意与信赖。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如同一块历经风霜却愈发坚硬的磐石,是他肃清吏治、稳固国本最锋利的刀。
黛玉任由他握着手腕,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令人心安的笃定。
她微微倾身,拿起温热的湿帕子,仔细地替他擦拭唇角残留的药渍,动作细致温柔。
“毕老大人刚正不阿,有他执掌铡刀,确是朝堂之幸。”
黛玉为他擦拭唇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帕子,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托盘。
她抬眼望向贾琮,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那里面除了笃定,还有一层卸下重担后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心尖微微一疼。
“朝堂事毕,自有毕老大人运筹帷幄。眼下……”
黛玉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琮哥哥该顾惜自己了。泰陵寒气重,你又劳心劳力,这碗安神汤只是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暖榻内侧,掀开早已铺好、熏得暖香袭人的锦被一角,动作轻柔而自然。
“热水已备好,就在东暖阁的汤池里。”
她回眸,暖黄的烛光勾勒出她清丽的侧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
“泡一泡,散散寒气,也松缓筋骨。这满身的疲惫和血腥气,总要洗去才好安眠。”
贾琮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头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全然的信任与放松。
他撑着榻沿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脚步略显沉重。
东暖阁内,水汽氤氲,暖意更甚于寝殿。巨大的汉白玉汤池内,温泉水汩汩注入,清澈见底,水面飘着新鲜的、散发着清雅气息的花瓣。
几盏莲花状的琉璃灯悬在池边,光线柔和地漫射开来,映得水波粼粼,暖雾缭绕,恍若仙境。
黛玉早已遣退了所有丫鬟。
她走到贾琮身后,抬手,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轻轻落在他深色杭绸常服的系带上。
她的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异常专注和耐心。贾琮配合地微微抬起双臂,任由她一层层解开束缚。
衣衫褪下,露出男人精悍却布满旧伤痕的躯体。
黛玉的目光在他背上旧伤痕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边缘,带着无声的怜惜。
“无碍,都是以前的皮外伤。”
贾琮感觉到她的触碰,低声道,声音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
黛玉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将他褪下的衣物叠好放在一旁的紫檀架子上。
贾琮迈入汤池,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上来,舒适得让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他靠着池壁坐下,温泉水漫至胸口,紧绷的肌肉在水流的抚慰下一点点松弛。
黛玉也解下自己的外衣,只着一件薄薄的素绸寝衣,赤着足,沿着池边的玉阶缓缓步入水中。
水波在她周身漾开,寝衣被浸湿,勾勒出玲珑纤细的曲线。
她走到贾琮身后,拿起漂浮在池中的丝瓜瓤,沾了沾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澡豆。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紧绷。
黛玉柔软的手指隔着丝瓜瓧,力道适中地按压在他紧绷的肩颈处。
那力道带着奇妙的韵律,一点点揉开他深埋的疲惫和郁结。
“嗯……”
贾琮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哼,身体不由自主地更放松下来,向后靠去,将自己全然交付于身后那双温柔的手。
黛玉的指尖感受到他肌肉的软化,动作更加轻柔细致。
她替他揉按着肩胛,梳理着背上纠结的经络,最后滑至腰间。
她垂眸,看着他墨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漂浮在水中,有几缕缠绕在她雪白的手腕上。
黛玉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要将他连日来的风霜和杀伐都在这温暖的水流中洗净。
池水轻漾,只余水波温柔的拍岸声和她指尖揉按的细微声响。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身份与重担,只余下这一方暖融天地里,彼此相依的宁静与慰藉。
紧绷的神经在暖水和温柔的抚触下彻底松弛,沉重的眼皮渐渐合拢。
贾琮的头微微后仰,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竟是就这样在暖意和黛玉的抚慰中,沉沉睡去。
黛玉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手中的动作缓缓停下。
她看着他在睡梦中依旧微蹙却终于舒展了几分的眉宇,眼底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她没有惊动他,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身后,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窝处,用自己纤弱却坚定的身体支撑着他,在这片温暖的水域中,守护着他难得的、卸下所有防备的安眠。
水波温柔地荡漾,烛光在水汽中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温柔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