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轿辇上，蔻枝抖开从马厩顺来的草料单：“姑娘料得没错，姑爷上月确实购入两百斤苜蓿。“
她指着某处涂改，“可这墨迹盖着的，原是‘箭竹’二字。“
李毓灵捻着袖中偷藏的箭羽。
这种青灰色尾羽产自北疆，而太傅府大姑爷的马场最近根本没接待过北方客商——除非，有人深夜运货。
而这运货的事已经被人知道。
她得传信。
蔻枝问道：“姑娘可是要回信给谢姑娘？”
如今谢将军府主支只有一位姑娘，再也不用刻意区分，蔻枝这样说，话语不出错，但听着却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那是别人，李毓灵的心肠柔软的点不在这里。
给谢敬贞回信？
她笑了。
怎么能给谢敬贞回信。
一旦回信，她就会被盯上。
谢敬贞恐怕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无意中进入了一个怎样的漩涡。
这个漩涡从十年前就初见雏形，一直保持，旋转，水面上一直保持着风平浪静，直到近日来被人发现。
李毓灵猜测，这人不会是旁人。
正是当今坐在金黄色龙式椅子上那位。
皇帝要让人死，哪里还有活的可能性。
她不会给谢敬贞回信。
李毓灵抬眸。
她要给张衍清写信。
越与京城权贵间的人接触，越能感受到张衍清的位高权重，从旁人口中得知的他的厉害，让京城人都望而生畏。
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也是玉面冷血的阎罗，文武双全，少年英才。
李毓灵有一种预感，在他身上，她还可以获得的更多。
李毓灵回到了太傅府。
她掌管老太君私库的消息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太傅府。
李晚是第一个来找她的。
前日她还语笑吟吟带着女儿庄娴儿来找她，今日来就成了一只笑面虎。
对李晚来说，拿不拿到太傅府的管家权都不重要，因为老太君并不会让她一个出嫁女插手太傅府的事务，哪怕她在老太君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所以她一开始就将目光放在银子上，她会挑选一个盟友——当然不会是江氏，以助她拿到管家权为条件，事成之后，拿到太傅府一年收入的三成。
李晚在李毓灵和江氏中间选择了李毓灵。
李毓灵是一匹黑马。
从来到京城，进入太傅府，参加各种宴会，她的表现都被人看在眼里，的确是出色，让人出乎意料。
所以李毓灵是李晚的选择。
她以为自己选对了，李毓灵助她稳固了老太君心里她的地位，祠堂着火一事后，获得了许多好东西。
但这并不是李晚想要的。
庄家已经落寞，这桩曾经让大家都满意的婚事，如今却也摇摇欲坠。
这一次来京城小住太傅府这么久，除了获得银子之外，就是解除她与庄龄昌的婚约。
但难就难在，庄龄昌对外实在是太过“完美”，他在老太君面前恭敬，在女儿庄娴儿面前慈爱，对小辈温柔，对同僚友善，对生人不摆架子，有的时候李晚都会怀疑，是她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让这样一个在旁人口中的好男人，在她面前竟然会露出这样恐怖的人一面。
她要银子，一来是为了给庄娴儿攒嫁妆——不管庄娴儿何时出嫁，若她双亲和离，对她在夫家的立足很不利，所以，只能用足够多的银子来换取一生的安稳。
二来是为了给她自己日后有保障。
和离后，李晚不知还能不能留在京城，若留在京城，不光是她，恐怕她的母亲，老太君也会遭人嗤笑，毕竟她的年纪不小了，不是小孩闹着玩，又怎么能做出这稚气的行为。
李晚很着急。
她怼天怼地，其实也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身边没有夫婿撑腰，也没有儿子傍身，她只能自己一个人为自己开辟出一条道路，替女儿挣一份前程。
但如今看来，李毓灵的聪明可以帮助她，或许也会阻碍她。
面对李晚气势汹汹，李毓灵不慌不忙喝完女医开的药汤。
她用干净柔软的巾帕擦干净自己的嘴唇，将瓷碗放下，汤匙柄碰到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晚最后的脚步声合上了这声音。
珠帘被撩开，露出一张莎不干了年纪但又依旧美丽的面容。
她的眼睛与老太君的很像，眼神很锐利，看人有几分凶样。
看到李毓灵云淡风轻地坐着的模样，李晚心中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另外的一种情绪。
像是好奇。
“你猜到我要来？”
李毓灵“看着”她，今日她的眼睛蒙上了眼纱，里头有女医调制的膏药，敷在眼睛上，凉凉的。
屋中是浓郁的中草药的味道，李毓灵与两位婢女待在屋里久了，不觉得难闻，可李晚刚从外面进来，她的鼻腔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刺激了一下，没忍住竟然眼角有了水光。
李晚看着李毓灵的这副模样，慢慢走过去，听见她说：“不知。但我知道今日葳蕤居一定会来客人。”
“你本来以为是谁？”
李晚问。
李毓灵侧耳倾听，似乎是感觉到李晚已经坐下，她微微转动了一下脸，说道：“姑母，或者是吴氏。”
好一个姑母，好一个吴氏。
楚河汉界分明如此清晰，将自己列为李晚的队伍，可李晚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掌管了老太太的私库，此事可当真？”
李毓灵笑了。
“姑母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李晚明知故问，李毓灵点破，一点儿不给她留情面。
李晚此刻才知，原来从祠堂开始，李毓灵就一直在将计就计。
可她与李毓灵的约定的确完成了，如今厨房的管事权在她这里，厨房与车马房，一个油水多，一个消息灵通。
掌管着厨房，还是太傅府的大厨房，只要在接下去的时间内在太傅府办几场宴会，不出一年，银子就如流水一般到她的手上。
但这样的好事，李毓灵这样精明的人，难道会放任她去得到？
不说李毓灵，就是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江氏，也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