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达,你方才说,可将箭矢飞行看作‘水平匀速’与‘竖直下落’叠加。”
她指着纸上顾达画的分解图,“这‘匀速’二字何解?弩臂力道初时最大,箭离弦后,并无持续推力,何以能保持匀速前行?
“还有这下落,你说是重量拉扯,可箭矢离弦后,重量并未改变,为何下落之‘势’会越来越快?”
这些问题,已经触及了牛顿第一、第二定律的皮毛。
顾达暗自叫苦,这姑姑也太较真了!
他本想糊弄过去,但看到昭武公主那无比认真、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以及旁边萧月、秦天然甚至萧云帆都投来的好奇目光,知道不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怕是过不了关。
“这个……姑姑问到了关键。”顾达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寻找这个时代可能接受的说法。
“我们可以这样想,弩臂给箭矢的那一下,好比是有人用极大的力气,猛地推了箭矢一把。”
“这一把之后,推的人就松手了。”
“箭矢之所以还能往前飞,是因为它‘记住’了被推那一把的‘劲头’,想要保持那个惯性劲头继续往前。”
“我们姑且称这‘劲头’为‘惯性’。”
“在没有东西阻拦它之前,它会努力保持这个惯性,所以看起来像是匀速前进。”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下落,“至于下落越来越快……我们可以想象,箭矢本身的重量,像是一个无形的手,一直在把它往下拉。”
“这个‘拉’的力道是持续不断的。”
“一开始,箭矢还有向上的‘劲头’,能抵抗一下下拉的力道,所以下落得慢。”
“但随着向上的‘劲头’被消耗,下拉的力道就占了上风,而且下拉的力道持续作用,箭矢下落的速度自然就越来越快了。”
“这就跟拔河一样,一开始两方僵持,一但一方稍微泄力,就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他尽量用“劲头”、“势头”、“力道持续作用”这些偏向于“感觉”和“经验”的词汇,去描述惯性和加速度的概念。
避免使用“质量”、“加速度”、“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等过于现代和抽象的定义。
昭武公主听得眉头紧锁,时而恍然,时而又陷入更深的思索。
她隐约觉得顾达的解释触及了某种根本的东西,却又如雾里看花,不甚真切。
她还想再问,比如“劲头”到底怎么度量?下拉的力道大小由什么决定?是不是所有东西被抛出去都这样?
就在这时,茵茵忍不住了。
她听了半天“箭矢”、“劲头”、“下拉”,早就无聊得开始玩自己的金箍棒了。
她忽然举起小手,奶声奶气地插话,“姑姑!顾达说的我好像懂一点点!”
“就像我扔石子打水漂!石头飞出去的时候有‘劲头’,然后就会‘噗通噗通’跳好几下,最后没‘劲头’了就沉下去了!”
“石头往下沉,也是越来越快,对不对,顾达?”
小丫头这番童言稚语,用生活中最常见的例子,竟然歪打正着地印证了顾达的解释!
顾达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对对对!茵茵说得非常对!”
“扔石子打水漂,和箭矢飞行的道理,有相通之处!”
“石子飞出去的‘劲头’,让它能往前跳;石子的重量,让它最终会下沉。”
“只是石子碰了水面,情况更复杂些。”
萧兰也来了兴致,补充道,“还有放纸鸢!要迎着风跑,给它一个‘劲头’,它才能飞起来。”
“线拽着它,就像有个力道拉着它,不让它被风吹跑或者掉下来!”
萧星落小声说,“我…我玩过滚铁环,推它一把,它就能自己滚好远,慢慢才停下来,是不是也是‘劲头’?”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竟然用她们的游戏和见闻,给这个原本高深莫测的“力学原理”讨论,增添了许多鲜活有趣、又意外贴切的注脚。
昭武公主被孩子们的插科打诨打断,紧绷的思绪稍微放松了些。
她看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举例,又看看顾达那如释重负、趁机引导孩子们思考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摇头。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钻了牛角尖,追着顾达问得过于深入了。
有些道理,或许确实如顾达所言,目前只能知其然,难以彻底究其所以然。
但顾达提供的思路和框架,以及孩子们这些生动的类比,已经足够让她认识到这种“析理”方法的一些价值。
秦天然掩唇轻笑,“顾师兄,你这课可一点也不像术数课,倒像是要穷究这天地至理。”
萧月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清冷的声线响起,“师兄以浅喻深,孩子们以玩证理,倒也别有意趣。”
“姑姑,不妨让师兄稍作喘息,也听听其他人的问题?”
昭武公主这才恍然,自己占用了太多时间。
她看了看手边那叠还没来得及问的、关于粮草转运损耗计算、营寨布局优化等其他难题,又看看顾达额头隐约的汗渍,终于点了点头。
“是本宫心切了。”她将那几张画满示意图的纸仔细收好,“顾达今日所言,已令本宫获益良多。”
“余下问题,容后再议,先听听月儿她们的吧。”
顾达暗暗松了口气,向萧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接下来的答疑,虽然萧月、秦天然、萧云帆乃问题也各有难点,但比起昭武公主那刨根问底的“物理课”,总算回归了相对正常的“数学应用题”范畴。
顾达解答起来也从容了许多,偶尔还能穿插些小玩笑,调节气氛。
他刚松了口气,觉得可以轻松应对接下来的常规问题了。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孩子们的奇怪问题了。
轮到小家伙们提问时,画风骤然一变。
茵茵第一个举手,小脸严肃,“顾达,你看金箍棒现在这么短。”
“我把它变长,可这个时候我也在长高呀,它变长一点,我长高一点,它为什么一下子就长得比我高了?”
顾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额头上刚刚下去的汗意,又以更汹涌的态势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