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倾泻在青荇别苑的屋檐上。
乌竹眠静立窗前,指尖摩挲着谢琢光给她的符咒布袋,三日后的月蚀之夜,将是一切终结的时刻,手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她时刻保持警惕。
“师姐?”轻叩门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乌竹眠迅速藏好符咒,转身开门,只见奚无咎站在门外,黑衣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少年手里捧着一盏安神茶,热气氤氲中,他的笑容显得格外乖巧。
“这么晚了,有事?”乌竹眠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
“见师姐房里还亮着灯……”奚无咎将茶盏递来:“想着师姐可能还在为三日后的月蚀烦心。”
乌竹眠浑身一僵。
月蚀?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月蚀之事!
“什么月蚀?”她强作镇定,右手已悄然按上剑柄。
奚无咎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挣扎,茶盏从手中滑落,摔得粉碎。
“师……姐……”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断续,手指痉挛般抓住胸口的衣料:“快……走……”
乌竹眠警觉地拔剑出鞘:“你是谁?”
“无咎……”少年抬起头,瞳孔隐隐闪过一道暗金色,眼中竟流下两行血泪:“真正的……奚无咎。”
话音刚落,他腰间的玉佩突然炸裂,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弥漫开来,乌竹眠手腕上的疤痕瞬间灼痛到极点。
“时间不多了。”眼前的“奚无咎”声音变了,带着一种很奇特的空洞回响,仿佛他正位于什么虚空遥远的地方:“裴兰烬造了这个幻境,还用我们的模样……造了傀儡……监视你……”
乌竹眠剑尖微颤。
“感应到……师姐有难……”奚无咎艰难地控制着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我暂时无法离开此地,只能挤出一缕神识……短暂占据……”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眼中黑雾与血光交替闪现。
乌竹眠知道,这是真正的奚无咎在与裴兰烬的控制抗争。
“听好……”奚无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疤痕处传来热意:“月蚀夜、古钟敲响,七下,用且慢斩向……第三道声纹……”
乌竹眠还未来得及回应,奚无咎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他的面容扭曲变形,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他发现了。”奚无咎的声音越来越弱:“裴兰烬……要来了……”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烛火诡异地凝固成冰蓝色,乌竹眠知道,这是未知力量与幻境规则冲突的结果。
“小师弟!”她急切地抓住奚无咎的肩膀:“你现在在哪里?等我离开了幻境,我就去找你!”
听见这话,奚无咎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他颤抖着抬手,将乌竹眠一点点推开,俊秀的脸色露出了如往常一般乖顺的笑:“师姐,无咎……已经不是无咎了,如果看到我,不要犹豫,拔剑……”
话音未落,奚无咎的身体突然僵直,眼中血光大盛。
“师姐……你还在,真好……”
没等乌竹眠想明白奚无咎的意思,她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剑气,是谢琢光来了。
“退后!”一道流光破窗而入,谢琢光的身影挡在乌竹眠面前,他手中一道虚幻剑光直指奚无咎眉心,眼神警惕:“幽冥之物?”
“等等!”乌竹眠拉住谢琢光:“他是无咎!真正的小师弟!”
谢琢光剑势一顿,惊疑不定地看向眼前这个散发着幽冥气息的“人”。
“……且慢?”奚无咎竟然认出了他,眼神很复杂,喃喃道:“保护好……师姐……将她带出幻境……”
说完,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刺目黑光。
乌竹眠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奚无咎已经变了。
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肩线宽阔平直,身披一袭玄色长袍,袍角无风自动,如同活物般在阴影中流淌,衣襟处暗绣着冥河纹路,在光线变幻时会浮现。
苍白的面容如同冰封的古玉,棱角分明,最慑人的是那双暗金色眼眸,瞳孔深处似有熔金流动,每当眸光转动时,都会在眼底拖曳出幽冥火般的残影,及腰黑发以骨簪半束,几缕散发垂落在额前,更添了几分阴鸷之气。
乌竹眠震惊地看着奚无咎。
“只能……显形一瞬。”奚无咎的声音空灵遥远,仿佛从深渊底部传来:“师姐,记住……钟响七下,第三声纹。”
房间开始剧烈震动,家具摆设纷纷倒塌。
乌竹眠看到墙壁上出现裂缝,裂缝中透出的不是砖石,而是翻滚的雾气。
“幻境不稳了。”谢琢光护在乌竹眠身前:“幽冥之力在破坏规则!”
奚无咎的虚影开始消散,他急切地伸出手,似乎想最后触碰乌竹眠的脸颊,苍白的手指却穿体而过,只留下一阵刺骨寒意。
“对不起,师姐……”他看着乌竹眠,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怀念和忧伤。
最后一字落下,虚影彻底消散。
房间里的“奚无咎”身体如断线木偶般倒地,随即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只有地上碎裂的玉佩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震动停止了,但乌竹眠内心的震荡远未平息,她双腿一软,用剑鞘撑住身体,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无咎……”她声音嘶哑:“现实中,无咎是死了吗?”
谢琢光沉默地蹲下身,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他不惜冒险显形,就是不想看你被困在这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乌竹眠抬起头,眼中的悲痛逐渐化为坚定:“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谢琢光皱眉:“但月蚀之夜才是幻境最弱的时候……”
“那就创造我们自己的'月蚀'!”乌竹眠擦干眼泪:“幽冥之力能破坏幻境规则,刚才你也看到了。”
谢琢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想引幽冥之力入幻境?太危险了!”
“无咎给了我们提示。”乌竹眠站起身,目光灼灼:“钟响七下,第三声纹,古钟是幻境中枢,如果能在那时引动幽冥之力……”
“再配合全盛一击。”谢琢光接上她的话,眼中渐渐亮起:“确实有可能强行撕开幻境!”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谢琢光快速在地上画出简易地图:“古钟在主峰禁地,裴兰烬肯定重兵把守,我们需要声东击西。”
乌竹眠指向地图上另一处标记:“剑冢有你之前布置的通道,我们可以从那里潜入山体内部,直接通往古钟下方。”
“但幽冥之力怎么引动?”谢琢光问出关键问题,“奚无咎的神识已经离开幻境了。”
乌竹眠举起手腕,那道疤痕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这是无咎最后触碰的地方,我猜他留下了什么。”
一缕黑雾迸发出来,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小小的符文。
正是幽冥界的标记。
“他把自己的一丝本源留给了你……”谢琢光顿了一下:“这相当于把命交到了你手里。”
乌竹眠胸口发紧,小心地收起了这缕黑雾。
“足够一次冲击。”谢琢光评估道:“但时机必须精准。”
“明天子时。”乌竹眠下定决心:“裴兰烬今晚被幽冥之力惊动,肯定会加强防备,但我们不能再等了。”
她没有说完,但谢琢光明白。
“我去准备通道。”谢琢光起身,“你最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裴兰烬一定会来试探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是仙盟的修士在搜查。
“走!”谢琢光化作一道流光穿窗而出,乌竹眠迅速收拾房间,刚把碎裂的玉佩藏好,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裴兰烬站在门口,月白长袍有些凌乱,眼中黑雾翻涌,他身后跟着数名仙盟长老,个个面色凝重。
“乌姑娘。”裴兰烬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明显的紧绷,:“刚才可有异常?”
“裴盟主!”乌竹眠做出惊慌状:“好像有……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还变成了小师弟的模样,很可怕,然后突然就消失了……”
她刻意让声音发抖,手指紧抓衣襟,将一个受惊少女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裴兰烬目光如刀,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乌竹眠脸上:“是吗?那东西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就叫了我一声师姐……”乌竹一脸惊恐:“裴盟主,那是什么怪物?我小师弟他没事吧?”
“魔族的诡计罢了。”裴兰烬打断她,眼中黑雾稍褪:“看来是冲着你的神骨来的,从今晚起,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
乌竹眠暗中冷笑。
保护?分明是监视。
“那真是多谢裴盟主了。”她低下头,假装擦拭眼泪,实则掩去眼中的锋芒。
裴兰烬又盘问了几句,最终带着人离开。
听着脚步声远去,乌竹眠长舒一口气,她轻轻抚摸手腕上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幽冥的寒意。
“无咎……”她喃喃自语:“你放心,这一次,师姐一定会带你回家。”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为须弥山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红光,明天此时,这个困住她太久的幻境,终将迎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