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民向龚雪要来纸笔,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坐在了桌前。
“为民,你这是要干什么?”
“写个短篇,给北影厂上上压力。”
龚雪:“???”
她知道胡为民创作速度快,但是一个短篇怎么也要两千来字。就算他之前有灵感,可真正写出来,也不是段时间能搞定的吧?
“为民,其实你也不用太赶时间的。”
“放心,用不了多少时间。”
胡为民朝她一笑,坐在桌子上,开始笔走龙蛇。
龚雪眨巴眨巴眼睛,看到胡为民当着她的面,开始写小说,当真下笔如有神似的。
别人写小说都要思虑再三,怎么他就能做到如有神助,毫无迟滞感。
而且,这个用不了多少时间,会是多久?
因为怕打断胡为民的思路,龚雪也不敢打扰,只能搬过来另一把椅子,坐在胡为民身边。
沙沙沙,书名出现——《谋杀》。
短短两个字,却让龚雪感到不寒而栗。
沙沙沙,又一段写完。
“宫女士是一位演员,她因为身段匀称,长得漂亮,很讨电影厂的小伙子喜欢。她演技好,长相又上镜,因此比同剧团的女演员得到的表演机会多,这让她引来众人羡慕的同时,又引来许多隐藏在暗处的恶意。”
在心中默念这一段后,龚雪感同身受的同时,忍不住看了眼依旧在奋笔疾书的胡为民,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太懂她了。
虽然不太明显,但龚雪在剧团和剧组的时候,隐约间能感受到同剧团或者同剧组女演员对她的恶意。
那种恶意范围很广,有暗地里的排挤,闲言碎语,和针对她出身的嘲笑。
她自问性格很好,但还是做不到讨所有人喜欢。
曾经,她也沮丧和迷茫过。
现在,通过北影厂谣言事件和胡为民的小说,她似乎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龚雪自觉只是一个恍惚,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宿舍中依旧沙沙声作响。再看胡为民,他一页稿纸都快写完了。
这一写的是电影厂突然立项一个大的电影项目,国内知名的大导演担任导演,编剧更是声名赫赫。电影厂里都在讨论这个项目,所以演员都想担纲主演,宫女士也不例外。
女主角的竞争十分激烈,除了宫女士外,还有几个和她一样的顶级女演员同她竞争。
不过,最终宫女士靠着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等一系列充足准备,终于拿下了电影的女主角。
宫女士因此十分开心,本来以为自己会迎来事业的又一个巅峰,没想到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就在她为了演好女主角而准备时,不知何时,电影厂传出来了关于她的“黄谣”。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咱们厂那位大导演新项目的女主角啊!”
“啊,是宫女士啊,她怎么了?”
“听说她为了当主角,私下里使了不光彩的手段。”
“不会吧,小宫人看起来不错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都在传,她为了女主角陪睡编剧!”
“这么劲爆,细说!”
“嘿嘿,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很快,关于宫女士的谣言在电影厂基层传播开来。
宫女士因为沉浸在角色塑造中,一直没有察觉。
等她发现端倪时,已经为时已晚。
“我就说这个小宫是个不省心的,你看她那狐媚样子,肯定勾引过不少男人!”
“你们说,她之前的角色……”
“呵呵,我看啊,她八成是干了!”
宫女士突然发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以前的和和气气不见了,他们看她的眼神,不是厌恶,嫌弃,就是带着隐晦的淫邪。
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当她得知真相后,她非常气恼,抓住人就解释,“我没有做过那些事,那都是对我的污蔑!”
“我没有陪睡编剧,更没有陪睡导演,你们要相信我啊!”
她很努力地解释,甚至不惜恳求被谣言牵连的编剧出面为她作证。
但没有用,因为性道德是社会最敏感的神经,谣言一旦涉及“性越界”,受害者往往被默认“有罪”。
更何况,这是本身就是一场为针对宫女士而精心设计的性丑闻骗局,加害者给她贴上“贱女人”,“骚货”,“荡妇”等标签,让她失去话语权。
当谣言彻底传播开来,他们相信的不再是证据,而是自己相信的东西。
看到这里,龚雪一阵胆寒。
她害怕了,真的怕了。
之前,龚雪还天真地以为谣言没什么大不了。
她只要放弃女主角,别人不会再拿她怎么样。
直到她看到胡为民的《谋杀》,她才隐隐意识到,谣言的威力。
如果北影厂的人都认为她真像谣言中所说的那样……
龚雪浑身颤抖,脸上如同失去血色一般,惨白一片。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胡为民又写完一页稿纸。
“宫女士因为周围人的对她的误解以及嫌恶的目光,整个人变得异常敏感。她已经没法把心思用在揣摩角色上,厂里针对她的谣言,让她几无立锥之地。
她也想过找导演,找厂里领导求助,可编剧的下场,让她迟疑了。
可怜的编剧,因为帮她说话,成了和她同流合污的坏分子。
就在她心灰意懒,想要放弃女主角时,有多家报社派出记者,采访她这个不务正业,专门勾引男编剧,男导演的“荡妇”,和“贱女人”。”
记者们的提问非常犀利,每个问题都在戳她的痛处。
她很努力地在回答记者的问题,但记者根本不关心她这个受害者,反而兴致勃勃讨论她的“绯闻”对象都有谁。
即便如此,宫女士还没有完全绝望。
直到第二天,她发现报纸上都是关于她的花边新闻。
记者们断章取义,甚至别有用心,将她的回答挑挑拣拣,专门刊载一些争议大的回答,以求引起读者们阅读和讨论的兴趣。
如果是一份报纸也就罢了,关键是在多份报纸关于她的报道里,她都被塑造成了谣言中的那个“荡妇”和“勾引男人的贱女人”。
没有人关心她真正的回答,也没有人想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此时,经过舆论发酵,全社会都陷入到针对宫女士的讨论中。
而宫女士,已经事实性的,陷入了社会性死亡。
此时,龚雪看到这里,心脏一阵剧烈抽搐。
她已经代入到了角色中。
这是因为,她知道小说中的宫女士是她,也不是她。
她为小说中宫女士的遭遇痛心,同时,因为那强烈的代入感,更是让她感受到了犹如沉入海底般的窒息感。
龚雪心中涌起强烈的悲愤,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就为了一个角色?
这对她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
龚雪抿了抿嘴,目光移向稿纸最后一页。
小说的最后,因为宫女士陷入社会性死亡,导演为了怕麻烦,理所当然的将女主角的角色交给了另一个女演员。
而那个女演员在得到这个角色后,看向了宫女士。
她的笑容有得意,有骄傲,还有对宫女士的嘲讽。
但只有宫女士从那个笑容中看到了对她除之而后快的残忍。
会是她吗?
宫女士摇摇头,她此时已经无心分辨这些。
因为谣言造成的伤害已经波及了她的家人。
虽然家里人依旧相信她,相信他们的女儿不会是报纸所说的那样。
可惜,没有人愿意相信。
他们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在这场全民舆论的热潮中,宫女士已经成了大恶人,是口诛笔伐的对象。
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
即使是真的,他们也不会在乎了。
邻居的嫌弃,社会闲散人群异样的眼光,小孩子的“童言无忌”以及半夜扔进家里的转头,终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女士死了。
她是在夜里用刀割腕而死的。
有人伤心吗?
有的,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的家人。
宫女士的父母,永远失去了他们心爱的女儿。
但是除了这个小家,报道出来后,得到的只是欢呼和嘲笑声。
“哈哈,她死了?这就是勾引男人的报应啊!”
“死得好,真是丢我们女同志们的脸!”
“哼哼,有她做榜样,有些小蹄子也会收敛一些吧。”
在报纸上,关于宫女士的死引起的话题,又掀起了一阵狂热讨论。
三天后,宫女士下葬,除了她的家人外,编剧带着一束花来到了她的墓碑前献花。
“编剧先生,谢谢你能参加我女儿的葬礼。”
“节哀……对于宫女士的不幸,我感到万分悲痛。因为,我知道她是无辜的。她真实的死因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啊,您说什么?”
“杀死她的不是刀,而是比刀更锋利的口舌。这是一场专门针对她的围猎,是集体暴力,对个体的“人格谋杀”!”
小说完结了,这毕竟只是一部短篇,字数并不多。
但小说内容对龚雪心灵所造成的冲击,却是她平生仅见。
“为民……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