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力部队在距离东至城三十里外的一处隐蔽山谷扎营。
中军帐内,气氛不同于庆州时的悲壮,而是充满了一种跃跃欲试的紧张和期待。
这是跳出死地后的第一战,必须取胜,而且要胜得漂亮,才能提振士气,打开局面。
武阳、诸葛长明以及段枭、项莽、周淮、萧定等一众将领围在地图前。
如何攻打东至城,是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难题。
就在这时,一人出列,躬身抱拳,声音沉稳而坚定。
“末将蓝延煜,愿为先锋,为大军取下东至城!”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魏阳降将身上。
上一次他请缨先锋,质疑声犹在耳边,但此时,帐内却安静了许多。
毕竟,之前蓝延煜的表现,展现出的能力,已让大部分人改变了看法。
武阳看着他,没有立刻表态。
“蓝将军,东至城虽小,城防却也算完备,强攻必然损失不小,你可有良策?”
蓝延煜似乎早有准备,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绢布,双手呈上。
“主公,军师,诸位将军,此乃末将归顺以来,根据记忆以及多方打听,亲手绘制的《池州郡山川要害图》,其中尤以东至城周边最为详尽。”
一名亲兵接过地图,在武阳和诸葛长明面前展开。
只见图上河流、山脉、道路、村落、隘口标注得清清楚楚,东至城的城墙厚度、城门结构、甚至城外几处适合设伏的地点都一一标明,细致程度令人咋舌。
诸葛长明羽扇轻摇,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蓝将军有心了。此图价值千金。”
蓝延煜继续道。
“谢军师。不仅如此,末将曾与这东至城守将有过数面之缘,深知其人性情。此人名唤焦挺,性情急躁,刚愎自用,且贪功好胜,最受不得激将。若闻我军来袭,以其性格,必不愿龟缩城内坚守待援。”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东至城西侧的一处峡谷。
“此处名为‘飞沙凼’,地势险要,入口开阔,内里狭窄,出口更是仅容数骑并行。
末将之策,便是‘诱敌出城,设伏歼之’!”
蓝延煜详细阐述道。
“我可亲率一支乔装的弱旅山匪,前往东至城下骂阵挑衅,专揭焦挺短处,激其怒火。以焦挺性格,见我兵少且弱,定会按捺不住,出城追击。我军佯装不敌,向西败退,将其引入这飞沙凼。”
“届时,可遣一上将,如周淮将军,率精锐提前埋伏于涧口,待敌军全部入涧后,迅速抢占并封锁涧口,断其归路。再遣一将,如萧定将军,率另一支伏兵,埋伏于涧内高地,待敌军深入,以滚木礌石、弓弩箭矢拦头痛击!末将则率诱敌部队返身杀回。”
“三面夹击,敌军必乱!若能阵斩焦挺,则东至城守军群龙无首,可不战而下!”
计划条理清晰,对敌我心理、地形利用都考虑周详。
帐内诸将听完,不少人都微微点头,连一向对降将抱有戒心的周淮,也露出思索之色。
萧定摸着下巴。
“这焦挺,我好像也听说过,确实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蓝将军此计,倒是摸准了他的脉门。”
诸葛长明看向武阳,轻轻点头,示意此计可行。
武阳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蓝延煜。
“蓝将军,此战关系我军东进首役士气,至关重要。你,有几分把握?”
蓝延煜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铿锵。
“若用此计,末将有九成把握!若不能胜,愿领军法!”
帐内一片寂静,都在等待武阳的决定。
武阳站起身,走到帅案前,拿起那枚代表着先锋职权和责任的印信,缓步来到蓝延煜面前。他没有立刻交出印信,而是沉声道。
“蓝将军,昔日你归顺时,我曾言,望你不负今日之志。如今,你献图献策,思虑周全,可见用心。我武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我将这先锋印信交予你。此战,由你全权指挥,周淮、萧定二将,亦听你调遣!我不管你昔日来自何处,今日,你是我靖乱军的将领!我用其才,亦信其诚!莫要让我,莫要让全军将士失望!”
“我用其才,亦信其诚!”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蓝延煜的心上,也敲在帐内所有将领的心上。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
蓝延煜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双手过头,郑重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先锋印信。
“末将蓝延煜,领命!必不负主公信任,不破东至,誓不生还!”
……
次日,天色刚亮,东至城下便出现了一支打扮成山匪的队伍。
人数不过千余,衣甲不算鲜明,队伍甚至显得有些散乱,旗帜也歪歪斜斜。
为首一员将领,正是蓝延煜,他并未披挂全甲,显得有些随意。
队伍在城下弓箭射程外停住,随即,士兵们按照事先的安排,开始对着城头高声辱骂。
污言秽语,极尽挑衅之能事,专门嘲讽守将焦挺无能、怯懦,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坐上守将之位,只配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城头守军起初还射下几波箭矢,但距离太远,毫无威胁。
骂声如同魔音灌耳,不断传来。
很快,东至城守将焦挺被惊动了。
他顶盔掼甲,怒气冲冲地登上城楼。
听到城下不堪入耳的骂声,尤其是针对他个人的羞辱,焦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跳。
“混账!哪里来的蟊贼,敢在你焦爷爷城下撒野!”
焦挺怒吼道,“看清楚了吗?就这点人马?也敢来送死?”
副将在一旁谨慎地劝道。
“将军,这些山匪虽少,但来得蹊跷,恐有埋伏。不如坚守待援,方为上策啊!”
“放屁!”
焦挺一把推开副将,指着城下,
“你看看他们那熊样!分明是一支弱旅山匪,想来我这里碰碰运气!有什么埋伏?就算有埋伏,我焦挺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开城门!点齐兵马,随我出城,灭了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副将还想再劝。
“将军,三思啊!”
“休得多言!再敢扰乱军心,军法处置!”
焦挺瞪圆了眼睛,已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我亲自去取了那山匪首领首级,看他们还敢不敢嚼舌根!”
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焦挺一马当先,率领着城内大半守军,约莫三千余人,蜂拥而出,如同一股浊浪,扑向城下那支“不堪一击”的靖乱军。
蓝延煜见敌军果然中计出城,心中一定,脸上却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声喊道。
“不好!敌人杀出来了!快跑!快向西跑啊!”
他率领着千余“山匪”,转身就“逃”,队伍更是“混乱不堪”,旗帜、兵器丢了一地,显得狼狈异常。
焦挺在后面看得真切,心中更是得意,狂笑道。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儿郎们,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跑!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魏阳军士兵见敌军如此不堪,也士气大振,嗷嗷叫着追了上去。
焦挺一马当先,追得最急,恨不得立刻抓住蓝延煜生吞活剥。
蓝延煜一边“逃”,一边留意着身后的追兵,控制着速度,既不让敌人追上,也不让敌人跟丢。
两支部队一逃一追,很快便离开了东至城视野,朝着西面的飞沙凼方向而去。
眼看前面败军逃入了一处入口颇为开阔的峡谷(飞沙凼),焦挺丝毫没有警惕,反而大喜。
“他们进了死地!真是天助我也!冲进去,全歼他们!”
他毫不犹豫,率领部队涌入了飞沙凼。涧内道路渐渐变窄,两旁山势渐高,林木也茂密起来。
就在焦挺三千人马全部进入飞沙凼,后队也刚过涧口之时,异变陡生!
一声炮响,震彻山谷!
只见涧口左侧山林中,猛地冲出一支精锐骑兵,为首大将,正是周淮!
他手持长刀,怒吼如雷:“周淮在此!尔等归路已断!速速下马受死!”
几乎同时,右侧也杀出一彪人马,迅速结阵,用早已准备好的鹿角、拒马封死了涧口!
周淮率领骑兵一个冲锋,就将试图回身夺路的魏阳军后队杀得人仰马翻,彻底牢牢扼住了涧口。
“不好!中计了!有埋伏!”
焦挺此时才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勒住战马,想要指挥部队后退,但涧内狭窄,部队进入已深,一时之间哪里调得转头?
就在魏阳军陷入混乱,挤作一团之时,涧内两侧高地上,战鼓声隆隆响起!
无数靖乱军士兵如同神兵天降,露出身形。
萧定立于高处,令旗一挥。
“放箭!”
刹那间,箭如雨下,夹杂着滚木和礌石,从两侧高地倾泻而下!
狭窄的涧谷顿时成了死亡陷阱,魏阳军士兵无处可躲,被射倒、砸死、踩踏者不计其数,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山谷为之震动。
“不要乱!不要乱!向前冲!冲出去!”
焦挺挥舞着长枪,声嘶力竭地试图稳住部队,但在绝对的地形劣势和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他的命令已经无法传达,军队已然失控。
而就在这时,前面“败逃”的蓝延煜所部,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本“惊慌”的队伍瞬间变得杀气腾腾。
蓝延煜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刀,眼神冷冽,厉声高呼。
“将士们!反击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回去!目标,敌将焦挺!”
“杀!”
千余士兵齐声怒吼,如同压抑已久的洪水,返身向着混乱的魏阳军核心冲杀过去!
他们憋了一路的窝囊气,此刻彻底爆发,战斗力惊人。
蓝延煜一马当先,目光死死锁定了正在人群中奋力挣扎、指挥的焦挺。
他舞动长刀,如同劈波斩浪,所过之处,魏阳军士兵纷纷倒地,直取焦挺!
焦挺也看到了冲杀过来的蓝延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怒吼一声。
“原来是你这个叛徒!拿命来!”
挺枪便刺。
两人刀来枪往,战在一处。
若是平日,焦挺或许还能与蓝延煜斗上几十回合,但此刻他心慌意乱,部下死伤惨重,早已失了方寸。
不过五六回合,蓝延煜卖个破绽,诱使焦挺一枪刺空,随即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闪过!
“噗嗤!”
血光迸溅!
焦挺的人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上半空,无头的尸身晃了晃,栽落马下。
蓝延煜用刀尖挑起焦挺的首级,纵马高呼。
“焦挺已死!降者不杀!”
主将被杀,归路被断,头顶还有不断落下的死亡之雨,残余的魏阳军士兵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纷纷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我们投降!将军饶命!”
飞沙凼内的战斗,随着焦挺的死亡,迅速平息。
峡谷中尸横遍地,血腥气弥漫不散。
蓝延煜命令部下收拢降兵,清理战场,同时派快马分别向扼守涧口的周淮和指挥高地伏击的萧定报捷。
周淮和萧定得知蓝延煜不仅成功诱敌、利用伏击大获全胜,更是亲手阵斩敌将,心中那最后一丝因为其降将身份而产生的芥蒂,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能力与功绩,是最好的证明。
蓝延煜则片刻不停,立即整合部队,押着部分降兵,换上魏阳军衣甲,打着焦挺的旗号(焦挺首级已被处理),返回东至城下。
城头守军远远看到“自家”队伍回来,还打着得胜旗,以为焦挺将军凯旋,虽然疑惑为何队伍似乎少了些,但也未多想,便打开了城门。
城门刚一打开,蓝延煜便一马当先,率军冲入城内,迅速控制了城门洞和附近要道。
后续跟进的靖乱军部队一拥而入,城内留守的少量魏阳军根本来不及反应,要么被歼,要么投降。
东至城,这座进入池州郡的门户,在蓝延煜精妙的策划和诸将的完美配合下,以极小的代价,几乎兵不血刃地落入了靖乱军手中。
……
当日下午,武阳率领靖乱军主力,抵达东至城下。
只见城门大开,城头上已然换上了靖乱军的旗帜。
城门外,蓝延煜、周淮、萧定三将,以及参与此战的各级军官,整齐列队。
蓝延煜一身征尘未洗,甲胄上还带着点点血渍,他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枚先锋印信,以及用木盒盛放的焦挺首级。
见到武阳大军抵达,蓝延煜上前数步,单膝跪地,双手托起印信和首级,朗声道。
“禀主公!末将蓝延煜,奉令先锋,幸不辱命!已依计诱敌出城,于飞沙凼设伏,大破东至守军,阵斩敌将焦挺,并顺势取下东至城!现将先锋印信交还,并献上敌将首级!请主公查验!”
武阳端坐于马上,看着眼前洞开的城门,肃然列队的将士,以及跪在地上、成功兑现诺言的蓝延煜,他威严的脸上,缓缓露出了自撤离金安、韩章牺牲以来的第一抹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策马前行几步,来到蓝延煜面前,并没有先去接印信和首级,而是俯身,亲手将蓝延煜扶起。
“蓝将军请起!”
武阳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赞许,
“此战打得漂亮!以最小的代价,夺我东进首城,大涨我军威风!你,立了头功!”
他又看向周淮、萧定,
“周将军、萧将军,以及所有参战将士,皆有重赏!”
周淮、萧定等人也面露笑容,齐声道。
“谢主公!”
武阳接过那枚先锋印信,握在手中,目光扫过全军,看到将士们脸上洋溢着的兴奋和自豪,他知道,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极大地驱散了之前的阴霾,证明了战略转移的正确性,也证明了蓝延煜等将领的可靠。
他高举马鞭,指向洞开的东至城门,用足以让全军听到的声音,朗声传令:
“全军听令!入城,庆功!”
“主公有令!入城!庆功!”
传令兵的声音次第传开。
“庆功!庆功!”
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在东至城外响起。
经历了长途跋涉、卧薪尝胆的靖乱军将士,带着胜利的喜悦和重新燃起的斗志,迈着整齐而有力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东至城。
城墙上,“靖乱”字大旗在池州郡的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一支新生力量的强势闯入,也预示着池州郡乃至整个战局,将因此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