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审讯室刺眼的白光让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元铃海双手交叠放在金属桌面上,苍白的皮肤在冷光下几乎透明。她歪着头,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局长,管理局已经穷到连张舒服的椅子都买不起了吗?还是说——”她的声音突然压低,“您已经连续72小时没合眼了?”
王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触到下巴上粗糙的胡茬。他确实不记得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瞳孔扩张、眼白充血、面部浮肿。”元铃海像背诵教科书般冷静地列举,“长期睡眠不足会导致大脑清除代谢废物的效率降低40%,增加患阿尔茨海默病的风险。更不用说对心血管系统的——”
“元铃海。”王泽打断她,声音依然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开始第三次审讯吧。”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件夹,动作却突然僵住。元铃海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右手轻微震颤,典型的神经系统过载表现。局长,您确定要继续吗?”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寂静。通风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墙角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色光点。王泽深吸一口气,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缓缓推到桌子中央。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五十岁,西装革履地站在某栋豪华建筑前。他的笑容恰到好处,眼角却堆积着刀刻般的皱纹,右手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泛着冷光。
元铃海的身体骤然绷紧。王泽注意到她的指甲在金属桌面刮出几道几乎不可见的划痕。
“元成海,你的父亲。”王泽轻声说,“‘蓝梦会’前任首领。照片是上周拍的,就在他被捕前六小时。”
元铃海的呼吸频率变了。王泽学过微表情分析,能看出她正在极力控制面部肌肉,但瞳孔的收缩暴露了一切。
“我以为管理局只关押异能者。”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确实如此。”王泽翻开文件夹下一页,“但你父亲也拥有异能,能力是‘记忆篡改’。很讽刺是不是?一个靠谎言建立帝国的人,最终被自己的能力反噬。”
元铃海突然笑了,笑声在密闭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所以呢?你想听什么?父女情深的感人故事?”她猛地倾身向前,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那个男人在我十二岁时就把我姐姐卖给北方的军火商,因为他需要三成的产业链!”
王泽没有退缩。他注意到当元铃海提到姐姐时,审讯室的温度下降了至少五度。墙上的湿度计显示空气正在变得潮湿——这是元铃海异能暴走的前兆。
“你姐姐叫元铃月,比你大四岁。”王泽平静地陈述,“根据我们的调查,她并没有死在烽火战争上。”
元铃海的表情凝固了。王泽继续道:“你父亲伪造了她的死亡证明,但实际上——”
“闭嘴!”元铃海突然暴起,审讯椅在她身后轰然倒地。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毫无预兆地爆裂,冰冷的水柱倾泻而下。王泽的衬衫瞬间湿透,但他纹丝不动。
监控室里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王泽按下桌下的静音按钮——这是局长的特权,意味着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被记录。
“元铃海”他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提高声音,“你父亲被捕前交代了最后一份口供。他原本计划在下个月把你卖给‘红蟹’帮派,换取他们在南城的分销网。”
水声戛然而止。元铃海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头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她的眼睛红得可怕,却不是因为哭泣。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王泽轻声说,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滑落,“他觉醒异能后第一个篡改的,是自己关于你母亲的记忆。在他的新记忆里,你母亲是自杀。但实际上——”
“是他在孕期家暴导致的子宫破裂。”元铃海接话,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我记得。那晚我躲在衣柜里,从缝隙看见地毯上的血一直流到门口。”
王泽沉默了片刻。他伸手关掉了刺眼的顶灯,只留下墙角的应急照明。昏暗的光线里,元铃海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报考过医学院。”王泽换了个话题,“笔试成绩是当年白云市第三名。”
元铃海缓缓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面试前一天,父亲派人打断了考官的腿。”她扯了扯嘴角,“他说蓝梦会不需要救人的医生,只需要冷血的继承人。”
王泽突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元铃海面前。这个动作理论上极度危险——失控的异能者可能造成致命伤害。但他只是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
“擦一擦吧。”他说,“盐水对眼睛不好。”
元铃海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总是温柔得令人火大的局长。他的黑眼圈确实很重,但眼神清澈得像暴雨后的天空。她鬼使神差地接过手帕,闻到上面淡淡的檀香。
“审讯就到此结束吧。”王泽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元铃海的声音:“局长。”他转身,看见她将手帕整齐地叠好放在桌上,“你该去睡一觉了。”
王泽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晚安,元铃海。”
当他关上审讯室的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像小动物般的呜咽。王泽靠在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监控室的同事跑过来,惊恐地问要不要启动异能抑制装置。
“不用。”王泽摇头,“让她哭一会儿吧。”
王泽办公室的百叶窗漏进一缕晨光,照在他正在批阅的文件上。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忽然被敲门声打断。
“请进。”
门开了,元铃海站在门口。她换下了管理局的收容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有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异能抑制手环提醒着她的特殊身份。在面对有外出申请的异能者时,他们脖子上的电子项圈会被换成这种手环。
“局长,我想申请外出许可。”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
王泽抬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拉开抽屉取出一张表格,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效期24小时。”他将表格递过去,“需要派护卫吗?”
元铃海接过纸张,嘴角微微上扬:“不必了。”
门刚刚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初夏就像一阵风一样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她的脚步有些踉跄,似乎是跑得太急了,以至于深绿色的长发也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而剧烈地晃动着,仿佛在风中摇曳的柳枝。
“局长!”初夏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监控显示元铃海的生物读数异常,她刚才……”
“我知道。”王泽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钢笔,然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初夏。
初夏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可是……可是她的父亲今天正要从城东看守所转移到刑场啊!如果她……”
“初夏。”王泽再次轻声打断了她,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去帮我泡杯茶好吗?我有些累了。”
初夏看着王泽,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茶水柜。她知道,王泽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然而,初夏并没有看到,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王泽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下方。那里有一个隐秘的抽屉,抽屉的把手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桌子的边缘,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而在那个抽屉里,正静静地躺着一份标有“元成海-绝密”的档案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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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车在跨海大桥上遭遇袭击时,元成海正在打瞌睡。第一声爆炸震碎了所有车窗,第二声掀翻了整辆装甲车。当他醒来时,后脑勺的剧痛告诉他,自己是被打晕带走的。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水泥柱、生锈的钢筋、破碎的玻璃——这是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他的双手被绑在金属椅上,嘴里塞着布团。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站在他面前的人影。
“醒了。”元铃海的声音比月光还冷。
她手里拿着一份档案,封面上管理局的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元成海挣扎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别急。”元铃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温柔地架在父亲鼻梁上,“你该好好看看这个。”
她翻开档案第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元成海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照片角落的日期,正是元铃海母亲去世的那天。
“王泽局长真是个有趣的人。”元铃海轻声说,“他给我的资料比我想象的详细得多。”她翻到下一页,“比如这份你签署的医疗意外确认书,实际上是你买通医生停止抢救的证明。”
元成海的瞳孔收缩了。他剧烈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还有这个。”元铃海又翻过一页,那是银行流水记录,“姐姐被卖给军火商的价格是两千万,而你告诉我是为了帮派存亡。”她突然笑了,“真奇怪,同期蓝梦会的账面上明明有八亿流动资金。”
她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比前一页更黑暗:记录、指令、交易清单……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十五岁的元铃海,正在医学院考场外排队。
“知道我最恨什么吗?”她俯身靠近父亲,“不是你毁了我的人生,而是你甚至不屑于编个好点的谎言。”她的指尖划过档案,“这些年来,你每次说‘为了家族’,后面都跟着一笔转账记录。”
元成海突然安静下来。他盯着女儿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被布团堵住的嘴让这个笑容扭曲得可怕。
元铃海慢慢地直起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眼神冷漠而坚定。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她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那天我偷偷看了你的账本。”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男人的反应,但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毫无表情。
“原来,我的‘继承权’竟然值三座赌场和两条产业。”元铃海继续说道,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此时,废弃工地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需要我来归还一下物品吗?”
元铃海的身体微微一震,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王泽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的步伐稳健而优雅,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
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和那张英俊而略带冷漠的脸庞。
元成海看到王泽出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局长……”元铃海没有回头,但她的视线却始终稳稳地对着元成海,“你来阻止我?”
王泽走到她身旁,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把左轮手枪。“你上次交给我保管的。”他将枪放在一旁的水泥台上,然后后退两步,“决定权在你手上。”
元成海的表情从希望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纯粹的恐惧上。他疯狂摇头,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王泽转身走向出口,脚步声在空旷的工地里回荡。当他推开生锈的铁门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枪响。
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腥的气息。王泽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星星,从风衣内袋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初夏。
他按下回拨键,电话立刻被接通。“局长!你在哪?押送车遇袭,元成海失踪了,元铃海也不见了!我们——”
“结案吧。”王泽轻声说,“告诉媒体,元成海在转移途中试图逃跑,被流弹击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元铃海呢?”初夏小心翼翼地问。
王泽回头看了一眼废弃工地。月光下,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从铁门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会回来的。”王泽语气坚定地说道,仿佛对这件事情有着十足的把握。“去准备一杯热牛奶,记得加些蜂蜜。”
电话那头的初夏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而王泽则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缓缓地朝他走来。元铃海停在了王泽的面前,她的脸色苍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助。只见她缓缓地张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颗已经变形的子弹,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硝烟的气息。
“空包弹?”元铃海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无比震惊。
王泽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没错,从你把这颗子弹交给我保管的那一天起,它就一直是颗空包弹。”他伸出手,轻轻地从元铃海的掌心中接过那颗子弹。
“有时候,复仇所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让对方知道,你有杀死他的权力。”王泽的声音平静而又深沉,就像那片无垠的大海。
然而,元铃海却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她突然紧紧地抓住了王泽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人不禁为之一惊。“为什么?”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王泽并没有挣脱元铃海的手,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感受不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海风一般:“因为十六年前,有个医生没能救活一个被家暴的孕妇。而那天值班的护士……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