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到宗馥莉电话的那一刻,田毅心底不禁涌起一阵失望。他着实没有料到,宗庆后竟秉持着如此老顽固的思路。与柳传志相比,宗庆后或许在情怀方面有余,但与这样的企业合作,说实话,许多事情都得花费大量时间去解释。
不过,在与脑海中的系统进行深入沟通后,田毅不得不承认,宗庆后确实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就拿娃哈哈的焊接车间来说,员工平均年龄高达47岁,年轻人根本留不住。究其原因,在于上升通道只能按部就班,而且宗庆后还热衷于自己培养管理人才,不太接受空降人员,这使得企业制度缺乏稳定性和公平性。
杭州清泰街160号,娃哈哈那座略显陈旧的老办公楼里,春日的细雨斜斜地打进未关严实的钢窗。宗庆后蜷缩在那张褪色的布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核对发货单,老式台式机发出嗡嗡的声响,运行着1998年的财务系统。就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田毅那双菲拉格慕皮鞋不紧不慢地碾过门口散落的pEt瓶盖,他身着的阿玛尼西装与满墙手写的生产报表形成了极为刺眼的对比。
“宗总,您这办公室确实该装个除湿机了。”田毅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扫过那布满霉斑点点的墙面,“就连萧山拆迁办的会议室,都比这儿看着体面些。”
宗庆后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发货单,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花在车间除菌设备上,可比追求这种表面的体面实在多了。”说着,他缓缓掏出那本泛黄的笔记本:“田总,这次请你来,就一句话,还请你不要插手我公司的事情。”
面对宗庆后的这般直接,田毅并未正面回应。他不慌不忙地拿起镊子,夹起几枚狮峰龙井茶芽,轻轻投入一旁的紫砂壶中,腕表折射出的光斑在宗庆后紧绷的脸上快速扫过。“听说宗总1987年蹬三轮送货时,能在暴雨天用油布保住八箱口服液?”
“怎么,田总你这是想和我聊情怀?”宗庆后微微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田毅腕间的百达翡丽,“那我倒想问问田总,你那套靠着制度维系的企业,这些年又害垮过多少人?”
“聊情怀?害人?”田毅嘴角微微上扬,不置可否地:“不,我是在聊救人。1997年,上海光明乳业引进利乐生产线后,仅仅三年时间,市场占有率就从17%飙升到了41%,就业率也提高了20%。”说着,田毅“唰”地一下甩出一份数据报告,“而如今,娃哈哈每生产出百万瓶饮料,人工成本就要比康师傅高出28%。这些钱,足够建三所希望小学了。说句难听的话,那些一味讲人情的企业家,才是真正阻挡了打工人的活路。”
窗外,雷峰塔在春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见证着这场激烈的交锋。“放屁!”宗庆后猛地摔出一张1998年抗洪捐赠的照片,情绪激动,“知道那年为啥工人冒死送物资吗?就因为他们信任我!”宗庆后用手指着墙上那幅写着“家文化”的毛笔字:“制度能让人给你拼命吗?能让人半夜三点冒雨去修货车吗?”
“所以您就把自己逼成了八爪鱼,凡事都靠个人魅力?”田毅翘起二郎腿,“品牌、工厂、渠道全捏在您自己手心,可您那些老员工,都被您养成了鼠目寸光、倚老卖老的模样。等他们彻底把您女儿这些改革派赶走,到时候达能只要随便卡一下供应链,就能让您下跪,那时娃哈哈可就成外资企业了,法国人就能开庆功宴了。”
“砰!”茶杯重重地砸在楠木桌上,宗庆后脖颈处青筋暴起:“娃哈哈就算烂在锅里,也不当洋人的跟班!”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田毅也猛地一拍桌子,冷冷地吐出每一个字:“靠什么不当?就靠您二十年来培养出的那些思想固化的大爷吗?您几个月不发工资试试,他们只要一听法国人给钱,不要说当跟班,那是好东西,他们当狗都行。”
宗庆后气得浑身发抖,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封1994年的员工联名信,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当年洪水冲垮仓库,342个工人蹚着齐腰深的水,抢出了17万箱饮料。信上写着‘厂在人在’……”他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出一道寒光,“娃哈哈的根,就扎在这些工人的血肉里,你这种吸血鬼懂个屁!”
田毅点燃一支雪茄,幽幽地吐出一口烟:“是吗?但宗总你信不信,但凡你企业衰落,少发点钱,而达能给补上,他们出去就会说‘外企好,守规矩有人性,不像宗庆后那老家伙,只知道剥削我们’。咱们国家的战士拼命守卫边疆,为我们打造出一个外国人只能在生意上公平对待我们的地方,可他们不会感谢战士,也看不到世界各地的血汗工厂,他们只会感谢老外,觉得人家是守法的企业。”
宗庆后气得猛然起身,手指着田毅,嘴唇颤抖着:“你……”
田毅不紧不慢地旋转着百达翡丽表盘:“慈不掌兵这个道理,您比我懂。您要玩大家长那一套,就要有做家族企业的态度,分清楚谁是家人,谁是接班人。您女儿改革的事,您不可能不知道,可您偏偏既要又要,一边默认女儿改革,一边看着老员工对她围追堵截……”
田毅说完,转身猛地摔门而出。就在门即将关上的刹那,他的声音传了进来:“送宗小姐一句话——资本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装成慈善家的资本家。”
“闭嘴!”宗庆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1996年与达能谈判时的那股狠劲再次重现,“你要再敢忽悠馥莉,我让你走不出杭州!”
田毅嘴角泛起一丝轻笑,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声音渐行渐远:“还没有人能威胁我,宗师傅,您也不希望二十年后,娃哈哈变成第二个乐百氏吧。”
藏在暗处的宗馥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向露台。远处雷峰塔的轮廓在雨中显得愈发模糊,她忽然读懂了田毅话中的深意:“资本不是掠夺,而是给时代开光的金箔。”
而宗馥莉没有看见,她父亲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这个骂了二十年“洋墨水没用”的硬汉,在看见女儿冲出去的那一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缓缓抓起桌角那张员工合影,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庞,喃喃自语道:“就当补偿吧……”
随后,宗庆后缓缓走到一旁,按下内部广播按钮:“通知各分厂,今年中秋福利加发两箱自产八宝粥——钱从我的分红里扣!”
他确实不像田毅那样,眼中只有冰冷的数字。但就算面对活生生的人,也有远近亲疏之分。宗庆后虽然没有被田毅说服,但他只有宗馥莉这一个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