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泼翻的墨汁,顺着青瓦檐角淌进幽深的巷陌。我攥着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站在\"观相阁\"朱漆斑驳的门前。铜制门环上盘踞的螭龙衔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龙眼处镶嵌的黑曜石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在暗处凝视着来往行人。
\"小郎君可是来寻相师?\"沙哑的声音惊得我浑身一颤。回头望去,台阶下立着个白发老仆,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直角,藏青长衫下摆沾满暗红泥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不等我回答,他已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腐木气息裹挟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厅堂内烛火摇曳,墙上挂满泛黄的相术图卷。图中人物或青面獠牙,或三眼六臂,眉眼间却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寒潭,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你印堂发黑,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少年相官转动着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凶\"字方位。我下意识摸向额头,却触到一片冰凉——不知何时,额间竟浮现出团若隐若现的黑雾。
老仆端来的茶盏还未沾唇,我便感觉天旋地转。恍惚间,看见少年相官的脸开始扭曲变形,七窍渗出黑血,喉间发出孩童啼哭般的尖啸:\"还我命来!\"再睁眼时,自己竟置身于一处乱葬岗,四周墓碑东倒西歪,每个碑上都刻着相同的生辰八字——正是我的生日。
\"这是你第七次来问命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相官负手而立,月光照亮他脖颈处的勒痕,\"可惜每次你都不信。\"他抬手一指,我惊恐地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出道伤口,鲜血正顺着纹路汇聚成\"死\"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我第一次踏入观相阁,少年相官断言我\"命犯孤星,至亲皆克\"。我愤而离去,当晚父亲便在工地遭遇意外;第二次他说我\"财帛宫破损,莫沾不义之财\",我却因贪念挪用公款,被公司开除;如今,他说我三日内有血光之灾,难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我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少年相官轻笑一声,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百年前,我也是个不信命的人。\"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悲怆,\"只因泄露天机太多,被同行联手害死,魂魄被困在此,世世代代给人看相赎罪。\"
话音未落,整座观相阁开始剧烈摇晃。无数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缠住我的脚踝。少年相官周身燃起幽蓝火焰,青铜罗盘化作锁链,将那些鬼魂重新镇压。他望向我,眼神中竟有几分羡慕:\"你还有改写命运的机会,可我......\"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观相阁内,茶盏尚温。少年相官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只是嘴角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记住,命由天定,运由己生。\"我正要追问,老仆已将我推出门外,转身时,阁内的烛火尽数熄灭。
回到家,我将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既然命途多舛,那就不再依赖所谓的\"命运\"。可次日清晨,巷口传来噩耗——观相阁昨夜突发大火,整座建筑化为灰烬,现场却未发现任何尸体,只在焦土中找到半块刻着\"相\"字的青铜残片。
此后的日子里,我总能在人群中瞥见熟悉的身影。那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相官,时而站在十字路口,时而倚在老槐树下,每当有人驻足询问,他便转动罗盘,轻声诉说着对方的命运。只是这次,他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多了几分悲悯与释然。
有人说,观相阁旧址每逢雨夜,还能听见少年相官的叹息;也有人说,曾在他看过相的人身上,见证了命运的奇妙转折。而我始终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命运或许早已写就,但人生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