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村土围之下,万启明的泪水也模糊了双眼。
土围子之上那些被刀架着脖子的村民,都是曾于他有恩之人。
这些乡亲被崔进名欺凌压榨了二十多年,如今万启明贵为钦差,有能力来救他们了。
却不料崔进名竟然将万家村的乡亲们推上城头,以此来要胁他。
此时此刻,万启明恨不能将崔进名碎尸万段。
“崔进名,你这卑鄙无耻的老匹夫,你敢伤他们一根毫毛,定要你十倍还来!”
万启明额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
崔进名见得万启明这般模样,心底泛起一丝快感,冷笑道:
“万启明,你若不想这些养大你的贱民有事,就让丰邑侯与樊解元退兵!
否则就让这些贱民,与老夫陪葬!”
万启明双拳紧握目赤面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退兵自是不能退的,但若强攻又恐崔进名狗急跳墙。
崔进名这厮心狠手辣,他说要让万家村村民陪葬,定然会这么干。
万启明深呼一口气,吼道:“崔进名,你罪大恶极,法不容赦!
我不计较你袭杀本钦差之罪,只要放了万家村乡亲,本钦差可只诛你一人,不动你之族人,如何!”
崔进名猖狂笑道:“万启明,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么退兵,要么一起死!”
樊解元听得这话大怒,喝道:
“崔进名,你不要不知好歹,钦差大人只诛你一人,已是极大的让步,你非要拉着全族一起死?
你族中就没有幼小么?你的族人就没有父母妻儿?你莫因一己私念,害了所有人!”
崔进名一听这话,暗道不好,樊解元这个莽夫在挑拨,连忙大声喝道:
“樊解元,尔等武夫休得花言巧语蒙骗老夫!
尔等是想将寨门骗开,而后进来屠村,此等伎俩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
姜远正举着火枪瞄准,奈何此时日头正在崔进名的斜上方,万道光芒刺眼,哪里瞄得准。
姜远无奈放下火枪,扯着嗓子朝土围子上叫道:
“崔家的族人,你们听好!崔进名欺善行恶数十年,昨日又袭杀钦差,按律当诛九族!
尔等与之顽抗,寨门一破尔等万难活命!
钦差大人有善,尔等只要反戈捉拿崔进名,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切莫与之一起自寻死路!本侯给尔等半炷香时间将崔进名捉拿,否则寨破,大军一过,尔等全家死绝!”
姜远的话一出,还真起了些效果,土围之上的崔家青壮脸色各异,手中拿着的刀不自觉的往下垂了垂。
更有几个青壮往崔进名看去,犹豫不决。
崔家的这些青壮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昨夜崔进名召集他们,言说当年逃出万家村的万启明,如今已为钦差,正带着人杀向万家村。
当年强占万家村煤矿,逼万家村村民为奴,甚至谋害万秀才之事,大家都有份。
谁家手上没有一两条人命。
如今万启明借着钦差身份回来,就是来杀人报仇的,大伙若不齐心都得死。
又言与万启明同来的是丰邑侯姜远,此人更是心黑手辣,淮洲多少豪强土绅死于他的刀下。
所以,此时已到了崔家旁支生死存亡之际,大伙若不与之相拼,那就只有死。
崔进名再言,他已派人去京城、去主支求援,只要守住万家村待援便可。
等得京中崔录景或主支请了圣旨来,万启明这个公报私仇的钦差算个屁!
万家村还可与以前一样,酒照喝,肉照吃,煤照挖,照常过人上人的日子。
但在京中来援之前,大伙务必同心协力,死守住此地。
万家村崔家的族人的确人人手上有村民的血,又过习惯了这种欺压他人的日子,怎敢不与崔进名共进退。
但现在,土围之下的万启明,与丰邑侯姜远却说只诛首恶从者不究。
还说反戈捉拿崔进名,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任谁听了都得心动。
他们自己干过些什么事,他们心里清楚,只交出崔进名大家可活,这买卖实是极为划算了。
毕竟,没有人想死。
崔进名心中一慌,姜远这厮比樊解元更甚,竟直接攻心。
崔进名见得几个族中青壮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善,喝道:
“尔等切勿被丰邑侯这厮的话蒙骗住!他是什么人,你们都听说过,淮洲多少无辜乡绅死于他之手!
骗你们放下刀,他的刀就斩过来了!
我崔氏一族中人不是傻子,待得咱家崔尚书持圣旨而来,那时候才是咱们活命之时!”
姜远冷笑道:“崔进名,你还在蒙骗你的族人?
崔录景与崔氏主支,怕是与尔等切割了吧,等他讨来圣旨保你,别做梦了!”
崔进名却是不理姜远,朝身边的心腹护卫一使眼色。
数个护卫悄悄靠近那几个脸色有异的青壮,突然拔了刀一捅,那几个青壮立时被捅了个透心凉。
这番变故,将土围上的其他族人吓得骇然变色。
崔进名一脸阴寒,朝族人喝道:
“这几个狗东西,生在我崔家,往日里哪点好处没分到,此时却听外人挑唆,宁信外人不信自家人,留着也是无用!
尔等要想活命,必要与老夫同进退,等族中崔尚书来救我等!”
崔进名是旁支家主,在万家村如同土皇帝,威势岂可小视。
此时又见得他朝同族下杀手,崔家族中的青壮哪敢再有他心,垂下的刀又举了起来。
如果在崔进名与土围之下来攻的兵马中选一方,他们仍然还是信崔进名的。
崔进名见稳住族人,转头看向土围之下:
“万启明、丰邑侯,你等不退兵,莫不是以为老夫不敢动手?!
来啊!杀几个贱民给他们看看!”
崔进名的心腹护卫,推出几个头脸皆是煤灰的村民,将刀往他们脖子上一抹。
那几个村民连惨号都未发出,便摔下了墙头。
“啊…”
万启明见状嘶声大吼:“崔进名,我要生食你之血肉!”
崔进名仰天大笑:“万启明,你再不退,老夫再杀!”
樊解元见得这一幕,双目起了腾腾火焰,侧头对姜远沉声道:
“侯爷,崔进名这厮已是丧心病狂了,下令攻寨吧!
破寨之后,半日不封刀,杀绝为止!”
姜远见得此时日头已经偏离,不再那么刺眼,又将手中的火枪举了起来,咬牙说道:
“好!等会本侯枪响,不管射没射中,你命人扛着炸药快速抵近寨门,给我将门炸开!”
樊解元闻言,手中的令旗缓缓举了起来。
崔进名见状,心下一慌,姜远与樊解元这是要不管不顾了。
崔进名厉声叫道:“丰邑侯!樊解元!尔等不顾这些贱民之死活了么!”
万启明也慌忙奔上前来,拉住樊解元的马缰绳,对姜远道:
“明渊不可!崔进名这厮是真会下杀手的!”
姜远头也不回,低声道:“万兄,我等不攻,崔进名也不会放过村民!
退兵是万不能退的,如今只有赌一把!”
万启明哭道:“明渊赌不得啊!我赌不起啊!”
姜远与樊解元见得万启明泣泪不已,也很是无奈,只得又将手中的火枪放下。
若是姜远一枪打死崔进名,那万事大吉。
若是没打着,或只是射伤,那万家村村民绝难活命。
但现在崔进名这厮,已是站在一众护卫与村民之后,只露了个头。
这就有些难了,所以姜远才说赌一把,不管打不打得中,攻城已是在所难免。
但万家村的村民,于万启明有养育之恩,他怎可看着村民们死于崔进名之手,哪敢让姜远贸然攻上去。
姜远想了想,朝樊解元问道:“老樊,你的火枪营有没有射击极准的射手?!”
樊解元立即答道:“自然有!”
“好,你将人选出来,命他们将铁砂换成铅丸,给我瞄准了土围之上,将那些将刀架在村民脖上的人射杀!
枪声一响,步卒攻城,先炸门!”
姜远快速制定了另一个策略,沉声下令。
“好!”
樊解元策马退回后排火枪兵阵营,叫来卢义武一阵吩咐。
“万兄,你且稍安,今日定叫崔进名死无葬身之地!”
姜远安慰了一番万启明,又朝崔进名叫道:
“崔进名算你狠!但你想让我等退兵万不可能!
咱们可以商量一番,如何?”
崔进名听得姜远的口气软了下来,哈哈笑道:
“没什么好商量的,尔等不退兵,大家就一起死!”
姜远脸色一怒:“好胆!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押些贱民上来,就能挡本侯么!
本侯给你活路你不要,就休怪本侯不客气!
本侯从不受威胁!有种,你现在就将那些贱民杀光!”
万启明听得姜远这般说,顿时又急。
姜远连连朝万启明使眼色,让他不要开口。
土围子之上的崔进名,听得姜远这般说,不由得心下一凛。
他可以拿村民要挟万启明,但丰邑侯就难说了。
丰邑侯也是出身顶级门阀世族,其家世显赫身份尊贵。
崔进名认为,自己一个豪强都不将一些贱民放在眼里,丰邑侯只会更甚。
若丰邑侯不顾村民死活,万家村顷刻间便会被破。
有些人,总是以己心度他人之腹,崔进名就是这般揣测姜远的。
此时,他反倒不敢再杀村民来威胁了,怕姜远这厮真破罐子破摔。
崔进名眼珠一转,正欲答话,却见得官道上又驰来一骑快马。
“且慢攻寨!圣旨到!”
那马上的骑士离得极远便大声呼喊,其背上插着一面紫龙旗。
崔进名听得这骑士的喊声,见得他背上的紫龙旗,顿时笑了。
这是加急传旨的紫龙旗快马骑士,定然是崔录景请了圣旨来保他万家村了。
“族兄没有放弃我,是我错怪于他了。”
崔进名激动不已,心中懊悔自己先前胡乱揣测崔录景与主支弃他于不顾,又悔让三个儿子跑得太快。
完全没必要跑嘛。
“如何?老夫可有骗尔等!崔尚书请了圣旨来了!
哼!万启明以为自己是钦差,就能为所欲为么!可笑!”
崔进名心头大石落地,朝族中青壮大声呼喝。
崔家族中的青壮们听得这话,面上皆露出喜色来,就差欢呼了。
“哈哈哈…丰邑侯,你可听见了,圣旨来了!”
崔进名指着姜远哈哈大笑,神情张狂至极。
姜远与樊解元也面面相觑,万启明带着泪的脸上,也尽是懵圈之色。
赵祈佑怎么会突然传来圣旨,且还是专朝万家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