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有些微暗,袁今夏耳力一般,眼力也不及陆绎,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又看得不是很清楚,急得伸长了脖子,将小脑袋使劲儿探了出去。
陆绎抬手,将袁今夏冒出的小脑袋轻轻压了回来。
“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董奇盛一味污言秽语,意在激怒上官曦,奈何上官曦始终表现得波澜不惊。陆绎见上官曦始终泰然处之,不禁暗道,“乌安帮能有这样的堂主,尤其还是一位女子,想必气数远未到衰竭之时,董家水寨此举更是徒劳。”
“大人,大人?”袁今夏唤了几声,见陆绎并不理会自己,便悄悄弓起身子,准备再靠近一些,刚抬起一只脚,便觉腿上一紧,低头一看,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腕,“大人,您干什么?”
“这句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袁今夏撤回身子又蹲了下来,说道,“卑职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陆绎自然不想让袁今夏听到董奇盛的污言秽语,目光只扫了一眼小姑娘,便又移回到船上,说道,“不听也罢。”
“那怎么能行呢?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卑职怎么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怎么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有我呢。”
袁今夏见陆绎如此淡定,有些无可奈何,却不得不闭上嘴,生怕陆绎错过了船上的对话,可一双眼睛却骨碌碌转个不停,后来干脆转到陆绎脸上,小声又说了句,“大人,他们说的什么,好歹您有个表情变化。”
陆绎略微侧头,勾起一侧唇角,笑得有些诡异。
袁今夏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咬牙切齿地嘟囔道,“笑,笑什么笑?要笑就好好笑,长得好看有何了不起?”
陆绎听见,实在不想忍着,便又微微侧过头送出了第二个笑容,随即又转回去关注着船上的动静。
“你?”袁今夏更加无奈,只好叹了一声,也将目光重新落到船上,“呀,打起来了,大人大人快看,打起来了,乱了,全乱了。”
陆绎嫌弃地瞥了一眼小姑娘,“我看得到。”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董奇盛出言不逊,上官堂主已忍耐多时。”
“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让上官堂主做他的压寨夫人。”
袁今夏一听,“啪!”的一掌狠狠拍在土堆上,怒道,“这个无耻的宵小之辈,”紧跟着手一抬,“咝~”了一声,甩了甩手。
陆绎看了看袁今夏有些发红的手心,神色嫌弃又有些心疼,嗔道,“没有本事,便老实待着。”
“这哪能怪卑职?是这土堆太硬了。”
陆绎又瞟了一眼小姑娘,没说话。
袁今夏虽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从招式上还能依稀判断出来,急地连声说道,“这个董奇盛有两下子,上官姐姐好像落了下风,不对呀,这么半天了,怎么不见谢宵?”
陆绎“哼”了一声,“提那个无责之徒做什么?”
“大人怎么这样说?”
“他为了一己之私,宁愿消沉,身为乌安帮少帮主,哪里能看得出有一丝担当?”
袁今夏想起前日夜市的情形,不禁叹了一声。目光转回船上时,见上官曦已十分吃力,乌安帮帮众也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便说道,“大人,董奇盛此番前来闹事,定是琢磨好了的,您看他带的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大人不便出面,卑职去帮帮上官姐姐吧,”说罢一伸手将手铳从腰间抽了出来,立时就要冲出去。
陆绎一把按在手铳上,“不可。”
“为什么?大人,上官姐姐若是输了,那董家水寨便涨了威风,说不定他们还会得寸进尺。”
“你说对了,就是要让他得寸进尺。”
“大人的意思是,想看看董家水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陆绎点头。
“可是再这样下去,上官姐姐就要输了,比武那日卑职便看着那个董奇盛眼神奸邪,不是什么安分之辈,上官姐姐是个女子,万一董奇盛说些不好听的,上官姐姐岂不是要受他污辱?”
陆绎早已听出董奇盛对上官曦不怀好意,可却不能对袁今夏明说,同为女子,听到后自然会更加愤怒,便说道,“放心吧,有我呢。”
“大人,您只一味这样说,可您若不出手相帮,又有什么用呢?”袁今夏甚是着急,突然灵机一动,一伸手,扯过自己的衣襟,用了十足的力气,“嗤啦!”一声,撕下了一大片。
陆绎惊讶,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袁今夏说道,“日前大人已经露了面,董家水寨已知晓大人的身份,您若这样出面,董家水寨必然会抓住机会大作文章,卑职想到办法了,”袁今夏边说边将手中撕下的衣襟在陆绎面前比划了一下,说道,“正好可以一用,大人您就委屈些,用它蒙面。”
陆绎被气笑了,伸手将布片按下,说道,“袁捕快,协助锦衣卫办案,有月俸,可并没有制衣的银子可给。”
“卑职还有衣裳可以换,不必大人费心,嚅,大人快戴上吧。”
“不必了,已经结束了。”
“什么?”袁今夏扭回头去看船上,确实结束了,人群攒动,有些看不太清,便问道,“怎样了?”
“董奇盛抓了上官曦。”
“啊?”袁今夏大为震惊,“腾”一下站了起来。
“干什么这么毛躁啊?”陆绎一把将袁今夏拽住,一用力,袁今夏只好重新蹲了下来,急道,“大人您快出手吧,求您了,将上官姐姐救出来。”
“嘘!”
眼看着董奇盛带着一大群人从眼前走过,袁今夏此时方才看清,上官曦被绑着胳膊,嘴里也塞了东西。人群刚过去,不待袁今夏说话,陆绎便说道,“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悄悄跟在后面。董奇盛带着人顺着码头一路向西,那西边向山,除了树木和野草,再无其它,是一片荒芜之地。
“就这里吧,今日已晚,便在这里过夜,弟兄们,生火,把带出来的野物烤了,再把酒拿出来,吃饱喝足。”
陆绎和袁今夏藏身在一棵大树后,距离不远,听得清,借着火光也看得清。
“大人,奇怪了,他们为何不回董家水寨?”
“这很好解释,他在等乌安帮的人,准备再抓几个带回去,将水彻底搅混。”
“什……什么?”
“乌安帮已有人跑回去送信。”
“若乌安帮的人来了,董奇盛未必还会占尽上风,”袁今夏说罢回头看了看,见并无动静,不禁又担心起来,“大人,要是他们找不到这里,怎么办?”
“袁捕快现在真是一点脑子也不动了么?”
“大人这又是何意啊?”
“自己想。”
袁今夏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明白了,说道,“董奇盛让生火,一来是生火吃饭,二来这火光冲天的,夜里还会生起烟雾,离得很远就能觉察得到。”
“这会儿明白了?”陆绎扭头看了一眼小姑娘,调侃道,“你可是答应了岑福和岑寿,要保护我,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当然,卑职说话绝对算话。”
“可是,就凭你这个脑子……”陆绎嫌弃地目光在小姑娘脸上移来移去。
“大人~~~”小姑娘又拉着长音,“什么时候了?您还嫌弃卑职?再说了,您出脑子,我出力气,还不成么?”
“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
“我……好好好,大人说什么都对,”袁今夏发现自己在陆绎面前似乎只能是吃亏的一方。
“兄弟们,吃饱了喝足了,咱们是不是要干点儿什么呀?找找乐子?”
“老大,这不是有女人么?”
“哈哈哈……”董奇盛狂笑,走到上官曦身边,蹲下来,猥琐地笑道,“上官堂主美貌非凡,我可是垂涎已久了,在船上之时,我好言好语劝你做我的压寨夫人,你不听,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乖乖被我抓来了?你说,是现在和我洞房呢?还是回到董家水寨,咱们三叩六拜再入洞房?”
上官曦被绑着动不了,嘴里也塞了东西,又骂不出来,只得怒目瞪视着董奇盛。
“小美人儿,你这样看着我哪能过瘾呢?一会儿再看,保证你会着迷,”董奇盛边说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嘴里继续说着不三不四的话。
袁今夏攥紧了拳头,骂道,“无耻!”这才明白陆绎为何不让她靠近,原来董奇盛竟然对上官曦如此污言秽语,“大人,不必考虑了,我们动手吧,救了上官姐姐,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陆绎扬手制止,“等等,来人了。”
“来人了?”袁今夏转身看去,只见远远地跑来一个身影,看身影有些熟悉,便说道,“是谢宵么?”
陆绎淡定地说道,“是。”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好好看着便是,”陆绎伸手在树上抓了一把,袁今夏惊愕地发现,那树皮掉了几块。
谢宵跑至近前,大声吼道,“董奇盛,放了我师姐。”
“哟,是谢少帮主?你还敢来啊?我还以为谢少帮主做了缩头乌龟呢,”此时的董奇盛已解开了衣裳,露出长满胸毛的胸脯,双手拍着巴掌,又说道,“董某去船上拜会,却只看到了上官堂主,上官小美人儿愿意跟我回来做个压寨夫人,谢少帮主是来喝董某的喜酒么?”董家水寨的一群人哄堂大笑。
谢宵怒气冲天,大吼一声,“董奇盛,老子要砍了你。”
双方动起手来,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群狼。谢宵渐渐落了下风,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殴打。袁今夏正想开口请陆绎帮忙,便听见“嗖嗖”两声,董家寨两个人应声倒下。
袁今夏一惊,转头看陆绎时,只见陆绎在树上一抓,紧接着手一扬,董家水寨便有几人再次应声倒下。袁今夏看向那棵树,树皮已掉了一大片,不禁笑了起来,暗道,“大人的功夫当真了得。”
董奇盛也察觉出不对,向四下里观望,大喊道,“哪个乌龟王ba蛋在背地里暗算老子?有种的出来。”
陆绎一扬手,董奇盛疼地“哎哟”大叫了一声,低头一看,胸前插进了一片树皮。正吃惊之时,谢宵手中的刀挥舞到近前,董奇盛闪躲慢了些,那刀从肩膀斜砍到后背,董奇盛疼得险些晕过去。董家水寨的人见势不好,赶紧背了董奇盛跑了。
谢宵见人跑了,赶紧上前解了上官曦的绑绳,又拽下塞嘴之物,急切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上官曦原本担心谢宵一人难敌董家水寨,若是如那次那般再受重伤甚至危及性命,她该怎么办?因而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师姐,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去,”谢宵与上官曦互相搀扶着走了。
袁今夏总算松了口气,“好险,多亏谢宵及时赶来了,可是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呢?乌安帮的其它人呢?”边说话边扭头看向陆绎,见陆绎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怒气,便马上换上了笑脸,说道,“大人真是了不起,卑职刚才可算开了眼了,大人武功好,轻功好,原来暗器功夫也这样好。”
陆绎听罢,神色缓了些。
袁今夏又看向那棵掉了许多皮的树,忙走近陆绎身边,低头看陆绎的手,问道,“大人,您的手,疼么?”
陆绎也低头看了看,将手背向身后,笑道,“你觉得呢?”说罢抬脚便走。
“疼,”袁今夏应声,小跑着跟上,说道,“卑职回去就给大人抹些药。”
“那倒不必了。”
“那怎么行?大人怎么对自己这样不在意呢?这手还是有许多用处的,打架、洗脸、吃饭,写字、拿书,弹琴,下棋,”袁今夏一连串说了许多,又笑着问道,“大人还会什么?”
“你把打架放在第一位,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冲动啊?”
“是是是,大人哪能冲动呢?大人是全天下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是卑职说错了,重说,洗脸、吃饭,写字,拿书,弹琴,下棋,打架,嘿嘿,这样总行了吧,大人?”
“洗脸很重要么?”
“当然!”袁今夏看了看陆绎,将目光移开,变成了小声咕哝,“大人长得这么好看,这张脸当然最重要。”
陆绎听见,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