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男目送那抹粉红被灰雾一口吞没。
无力感忽然就坠了下来——
不是对鬼的无力,而是人站在海崖前、站在雷暴里、站在无尽雾墙前的那种原初渺小。
就在这渺小的谷底,他对那个女鬼无端生出了一丝敬佩。
王智恩……她应该是鬼吧。
他试着将自己带入到对方的视角和身份——
想象自己踩着那双红色高跟鞋,一步步踏进雾墙。
仅仅只是想,眼镜男全身就止不住地发抖!
因为他知道,进去了会死,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以前不是没人试过。
有陷入绝境的试炼者亡命一搏,也有被一脚踹进去的Npc。
无一例外,没有活口。
直到眼球被海风吹的开始干涩,他才眨了眨眼,随即扭头,“怎么样?能坚持吧?”
帽子男大口喘着气,声音发颤却还算清晰:“还死不了……”
他小腿上的贯穿伤已经被队友用衣服缠紧,血暂时止住,没伤到大动脉,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至于感染?
没人担心。
只要任务结束回到现实世界,雾坟会将所有的伤口修复——
像重置一样,连疤都不会留。
可他们现在还不能走。
道具‘勋章之心’的持续时间是三十分钟,使用时必须落在地面上,无法中断,也无法提前收回。
只有等它失效,才能捡起来。
总之,效果很明显,但缺点也致命。
如果碰见了那种一直守在外面的诡异,他们小队无非是多活半个小时。
眼镜男盘膝坐下,目光沿着那条接天连地的雾墙往上爬,然后深吸了一口咸冷潮气。
三十分钟,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半。
“鬼……怎么会有意识?”
问题一出口,另外三名队友的视线也投了过去,同样的困惑写在每个人眼底。
过了好半天,脏辫女才悠悠吐出一句:“雾坟,似乎不想让她出去?”
“它不想又能怎么样?”眼镜男苦笑一声,“就我们几只小蚂蚁,凭什么能拦住她……”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话锋一转:“对了,回去之后在欧盟查查这个叫‘王准’的试炼者。”
“听这个名字,像是龙国人……”
“找伊琳娜问一声……她那边离龙国近,指不定会有消息。”
他抬眼望向脏辫女,“这事就交给你。上回你替她处理电视机那档子事,好歹算有点交情。”
“行……那需不需要上报?”
眼镜男推了推镜框,目光仍锁在雾墙上,声音冷了一度,“暂时不,欧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关键情报当然得捏在自己手里。”
……
“张烨呢?”
王准看着小黑翻身上来,快速迎了上去,“这个是充电头吗?他人呢?”
小黑没吭声,她将怀里抱着那台古怪的方形机械轻轻放在地面,手臂笔直往下一指。
“还在下面?”
王准冲到围墙边,俯身下探,只看得见下一层阳台玻璃透出来的光,“就下面这一层?”
“咦!”
“带我下去,快点!”他毫不犹豫,单手撑住墙沿。
电量还剩10%,提示红灯急促闪烁,像催命的节拍器。
可王准理都不理,他没办法将张烨扔在楼下,自己跑去安心充电。
10%的电未必救得了人,但10%的良心已经足够让他跳下去。
小黑单臂扣住王准,缓缓下降,悬停在阳台外三米处。
这个距离能看清室内,又不会同阳台上的鬼影太过接近。
王准只朝栏杆内侧瞥了一眼——
三道额头贴窗,节奏均匀地左右研磨。
他懒得理会,目光直接穿过玻璃投向室内。
地板上,张烨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成一堆,像被人刻意码好。
唯独身体不见了。
嗯,只有衣服……
王准愣愣地盯着那叠衣服,整整两分钟。
胸腔里涌起的情绪复杂得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不是单纯的悲伤,也不是纯粹的愤怒,是一种……一种迟来的震撼。
就像小时候看战争片,镜头里那些士兵用身体堵枪眼、抱着炸药包冲向碉堡的画面。
明知必死,仍选择向前。
那时的他隔着屏幕都觉得热血沸腾。
而现在,只是隔着一层玻璃。
王准是真切体会到了那种‘把命押上’的重量。
更重要的是,张烨只是一个任务世界中的角色,他不是张文,也不是常威。
“张烨,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逞能……”
“实力不够,就别装b!”
“办法可以再想,人死了就真没了……”
王准喃喃自语,他将目光锁定在室内唯一一只诡异的身上。
腐烂的、肮脏的、让人反胃的垃圾!!!
这一刻,他对鬼的厌恶攀至顶点——
最开始接触到鬼的时候,王准只有恐惧,再后来变成了廉价的同情……
而现在,则成了纯粹的反感和无尽的厌恶!
电量,下降到了8%,红光在机械臂内侧疯狂闪烁。
在王准的示意下,小黑拉着他重新回到了阳台。
没有选择再去找一间房充电,有了USb接口,在‘核动力驴’上一样可以连接。
只是,需要启动。
他将充电头往接口上一怼,翻身跳进驾驶位。
下一秒,他一脚油门踩到底,方向盘猛打,整辆车开始在比足球场还长的天台上转圈。
引擎的咆哮在天台上回荡,电量面板上的数字开始爬升——
8%、15%、30%……
红光闪得不再那么暴躁,继而转绿。
三小时后,油门松,车轮止。
电量停在了91%。
王准拔下充电头,将‘核动力驴’熄火,推门下车。
“小黑,再带我下去一趟……”
他没有能对付诡异的手段,但他很不爽。
不爽,就得发泄!!!
这次,王准和小黑直接降落在阳台上,因为那三道鬼影已经不见了。
他推测——
只要某只鬼抢先占据了房间,成为‘住户’,别的争夺者就会自动退场。
站定在玻璃窗外,王准扫视屋内。
原本那只腐烂的诡异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端坐在沙发上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脊笔直,双手交叠膝上,仪态优雅得像正在出席活动的国会议员。
如果忽略那双空洞的眼睛——
王准几乎要将它当成活人!!!
“换皮了?”
他嗤笑,伸手敲在了玻璃窗上。
咚咚——
咚咚——
沙发上的男人依旧端坐不动,似乎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到王准。
“喂——!!!”
王准后撤半步,胸腔扩音器将喊声炸成滚雷。
“你记住我的样子——”
话到一半,他瞥见自己在玻璃里的模糊倒影,一张没有五官的合金脸。
愣了半秒,王准啐了一口电弧,改口吼道:
“那就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王准!”
“你等着,有一天……”
“这一天不会太远……我一定,一定会回来——”
他仰头,将最后的怒吼灌进整间客厅。
“然后,操翻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