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拿了一颗放在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润开。
她微微笑了笑。
次日,绍桢恢复了点卯。
河道府的同僚们大半个月没见她,纷纷来问候,绍桢接待完了才去总河的廨房商谈事宜。
“听老魏他们说,近来总河在检查各地的河工工银发放一事么?”
赵逢辰正在写东西,头也不抬,问道:“怎么了?”
绍桢摇头:“我落了好些公务,都是同僚们和总河代我处理的,心里过意不去。我看检查的记载上,嘉祥县最远,又还没去过,不如,这个地方交由我去检查。”
赵逢辰不大上心似的,随口道:“那就你去。”写完手上的批复,才放下毫笔,抬头问道:“昨日你赶着回家安顿,没有空闲细问你。姐儿身体如何,可能与我细说说?兴许能帮上忙。”
绍桢想起他也是会些医术的,起了些心思,便细细说了一遍:“……只盼能找到善针灸之法的神医,清理了姐儿脑中的瘀血,也就去了我一重心病。”
“我写信回钱塘,托人给你打听一番。”
绍桢忙道:“多谢总河费心。听说江南多有神医隐居,只是少有人知晓,您会医术,家里人打听起来更比我们便捷。下官感激不尽!”
赵逢辰摇头:“不必言谢。我平安离京,也多赖你周旋。”
绍桢有些赧然:“总河自谦。我听京里的朋友说,您早在我状告秦仞之前,就已经洗脱了罪名。想来就算没有我,也是能平安的。倒是我托大。”
赵逢辰只是淡淡一笑,状似不经意般问:“姐儿状况如此,她生父呢?”
绍桢方才难得的松快如潮水一般散去,神情有些阴郁:“不大方便透露,还望大人理解。”
赵逢辰缄默,半晌才轻声道:“无意冒犯。我不问便是。”
绍桢心间爬上窘迫,再也站不下去,匆匆拱手:“下官告退。”
……
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情,她即刻便启程去往嘉祥。
嘉祥下辖的县城中有个毛阳镇,广有山地,其中一座,叫翠微山。
绍桢打了时间差,提前抵达嘉祥,先不急督查的公务,径直到了翠微。
山脚有村庄傍水而建,随意问一户人家,这里果然有共有五座村庄。
一户一户地劝说,要劝到什么时候?还是直接借用权力更好。
绍桢戴了提前打造的人皮面具,又罩上半边形状奇异的面罩,上门拜访此处的里正。
里正姓何,五旬上下,疑惑地打量他:“小官人要见我,是为何事?”
绍桢坐在轮椅上,身后护卫守候,她的声音隐在面具之中,都不像平时的音色了,笑道:“小生姓李,家中有些资财,奈何父母早亡,空守着家产度日。今日冒昧造访,实为有事相求。”
她摘下外头的面罩,露出底下的人皮面具来。
里正眼中闪过讶色。
这年轻人还真是运道不好,腿脚不便不说,脸上长了这么大块疤,都盖了半张脸了,难怪要戴面具掩饰。若是没有这疤痕,倒也是个面貌端正的后生。
里正咳嗽一声。
绍桢重新带上面罩,歉疚道:“恐怕吓着老大人。小生落草便带着这疤痕,用了无数手段也不能去除,模样骇人,至今还未娶妻。前不久有个游方的和尚路过家门,算得山东济宁的翠微山,与我的八字最为契合,说是只要在此修养月余,定能褪去疤痕。小生也是走投无路,才冒昧前来。”
里正摆手道:“我说是什么大事。既要在此居住月余,小官人找个地方租住就是了,我没什么异议。”
绍桢难为情地摸了摸脸:“若真如此倒好说。只我有个怪癖,实在不喜欢戴面具。但是不戴面具,又怕吓着别人,所以总是待在家中,从不出门。但既要在此修养,总要多出去走走,也好沐浴宝方天地精华,唯恐吓着村里人,我也赧然,所以,小生有个放肆的请求。希望里正能说动村民们这些时候另寻地方居住。待我修养完毕再回来。”
里正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不虞道:“小官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也还知道放肆?要我五个村子,千百村民,为你一个人的事情搬出去?你听听这像话吗?”
绍桢忙道:“小生知道不合情理。却是实在没办法。我的病症不除,娶不了妻,愧对父母祖宗。但不叫村民们回避,小生不敢在此见其他人。自然,叫乡亲们劳累,小生是有补偿的。”
里正才缓和了脸色。
绍桢笑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老大人是这翠微山的里正,我才来找您。这样,老大人给我提供这五个村子里,乡亲们的名姓,男女老少都不拘,只要在我修养期间都搬出去,一个人头,一两银子,我再另给老大人一分做抽成,算是劝说的工钱。如何?”
里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一两银子!五个村子,包括才出生的娃娃,加起来也有千人了,这就是一千两,一分抽成就是一百两!况且是他来提供名姓,这还不是写多少拿多少?村民那边,他就算报个五钱、三钱,只要叫他们早点搬走,还能有人找到这傻小子面前问一个人头是多少钱吗?
看这小子财大气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说不准能多要些钱。
里正拈了拈胡须。
绍桢微笑道:“看来一分太少,那我给两分的抽成!”
里正眯着眼睛,哼哼了两声。
绍桢遗憾地叹气:“好罢!看来老大人是心性刚正之人,小生只好另寻他法了。”
张鼐很应景地推动轮椅转身。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里正也顾不上装腔作势,连忙出声挽留:“咳咳。罢了,看小官人也是至孝之人,老夫也是心生感动,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一回。”
绍桢忙热情笑道:“这就好!我说老大人是良善的。”
里正道:“那这抽成?”
绍桢爽快摆手:“说了两分,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好好好!那就说好了!”
绍桢道:“是,说定了。只有一桩,我那游方的仙人指点,此地修养的时辰是定了的,五月初五之后,风水最佳。还请老大人尽快,尽快!到时我带了家眷奴仆过来,若是见到一个乡亲,这工钱,恐怕就要打折扣了。”
里正不知不觉间就被压了势头,笑道:“那是,那是。保证不会有此事,到时见不到一个人。”
绍桢满意地笑了笑。